且说黄袭婵将事揽于自个身上,金算盘也算是不再多言。
金算盘起身道:“不知夫人可另有事务。”
黄袭婵道:“有劳堂主行此一遭。”
金算盘道:“属下告退。”
言罢,随意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黄袭婵道:“四叔这些日子辛苦,也当好生歇一歇。过几日,还有的忙的。”
贾千碌起身道谢,施礼辞过。
黄袭婵道:“有劳冷师弟走此一遭,看这般无礼,某代行赔罪。”
凝寒道:“嫂夫人莫道此话。小弟来此这些时日,嫂夫人多有照拂,小弟感谢尚且不及。”
黄袭婵道:“这些日子,冷师弟也是劳心劳神,好在如今大事已完,冷师弟也当趁此好生歇上一歇。等过了年,出了节,冷师弟又要行走世间,保不齐何时还能有这般空了。”
凝寒起身称谢,施礼离去。
凝寒出得门,见贾千碌正立于不远处,忙小跑上前,施了一礼。
凝寒道:“堂主怎尚未回去。”
贾千碌道:“本该要回的,只有些事,需额外叮嘱贾寿两句。夫人跟前,不便开口的。”
凝寒道:“堂主又替晚辈操心了。”
贾千碌道:“也不单为你一人。现如今,藏剑阁这般变故,这物什置办,也当改上一改,这银钱使费,也该省上一省。”
凝寒道:“这般事,我倒是不懂了。只辛苦堂主筹划了。”
贾千碌道:“现阁主不能理事,夫人身子又是病着,我这身为长辈,也该尽些心。”
凝寒道:“夫人身子,今日见着,倒是好了许多。”
贾千碌道:“夫人身子,见着是好了不少,我私下问过医者,还是当好生修养些日子。只夫人这脾性,一心为了阁主,半分不肯歇的,任如何相劝也是不中用。”
凝寒道:“阁主如今,究竟是何等状况,怎瞧着……”
贾千碌道:“医者也讲不出个症候,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且看黄甘堂主能否寻得古籍,探个究竟吧。”
凝寒也是叹了一声。
正说着,贾寿自内走了出来,朝二人施了一礼。
贾寿道:“二位还在呢。”
贾千碌道:“我正有事寻你,待到明日,于你堂内细谈。”
贾寿道:“如此甚好,我正要去金帐堂走一遭,真此时讲来,只怕误了堂主工夫。”
贾千碌道:“你先去吧。待明日这个时候,我去寻你。”
贾寿称是,施礼去了。
待贾寿走远,凝寒道:“晚辈有一事,不知能否一问。”
贾千碌道:“你且讲我一听。”
凝寒道:“事关藏剑阁内事,只不知……”
贾千碌道:“但讲无妨,能否讲于你,我自有分寸。”
凝寒道:“这一年,可否有人持阁主令北上。”
贾千碌道:“若言北上,倒只有金帐堂为生意之事行走,若是阁主令,阁主何曾为金帐堂下过阁主令。”
凝寒道:“其余诸堂……”
贾千碌道:“未曾听闻有此等事。凡阁主令皆过我手,我皆记得。凝寒何故有此一问。”
凝寒忙道:“无事,不过方才堂内闻得此事,多心一问。”
贾千碌闻此,虽有疑忖,也未多言。
凝寒道:“定陌师兄,近来如何了。”
贾千碌叹道:“自那时候,定陌便整日不出院门。话不多说一句,人不多瞧一眼,路不多行一步,事不多做一桩,每日如梦若醒,纵是修行也已完全弃置。”
凝寒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贾千碌道:“此番事如此之大,牵扯如此之广,他又未曾历过大事,自然心有余悸。其父又身涉其中,虽他父子离心,毕竟父子之分尚在,他心内如何好过。定陌心内郁结,恐一时半刻也是解不开的。这段时日,你与他走得近些,你寻个空,去瞧瞧他,去陪陪他,兴许能好些。”
凝寒一时也不知应还是不应。
贾千碌道:“你不必担心阁主。他二人毕竟同宗弟兄,是有血亲的。”
凝寒只轻轻应了一声。
凝寒辞过贾千碌,行至贾定陌院外。
凝寒叩开院门,一弟子开门施礼,道:“公子可是来寻二爷。”
凝寒道:“劳烦通传一声。”
那弟子道:“冷公子还是回吧,二爷有令,凡来人一概不见。”
凝寒道:“那就再去通传一声。”
那弟子道:“再去通传也是无用。莫说是公子,即便堂主来了,二爷也要小的这般回话。只堂主身份尊重,修为高深,小的不敢拦。”
凝寒一时愣了一下,又轻轻一笑,道:“如此也好。”
言罢,抬脚便往里走。
那弟子也不劝,也不拦,只跟在凝寒身后。
凝寒步入院中,只闻得风声微响,行至房前,只见贾定陌仍躺在那躺椅上,闭着眼,周围虽有一众小厮,也都是远远的,或坐或立。
凝寒走上前,于贾定陌身侧蹲下身,轻唤了两声。
贾定陌微微睁开眼,瞧了凝寒一眼,又将双眼闭上。
凝寒道:“师兄,你好歹睁眼瞧我一瞧,或是张嘴浑上一浑。”
贾定陌也不睁眼,也不张嘴,也不挪身,宛如已死了多日一般。
凝寒就这般陪了些时候,只得立起身,转身走出院门,那弟子也是跟着,一道出至门外。
凝寒道:“你们,可都是天宿堂弟子。”
那弟子道:“小人称不上是弟子,不过是下人。”
凝寒道:“定陌师兄每日都是这般么。”
那弟子道:“回公子,是。自小人奉堂主之命,进这院内伺候,二爷便是一直如此。每日天亮,便躺在廊下,饭时喊饭,渴了喊茶,除此,不动不语。”
凝寒道:“好生照看他。”
那弟子道:“是。堂主也是这般吩咐,小的不敢不尽心。”
凝寒独自踱至自个院外,推开院门,伴旭,协远二人忙上前施礼。
凝寒也不言语,径直往里走。
伴旭,协远忙跟上去,伴旭急道:“公子方才去了这半日,小人遣人去正堂寻找,也未曾寻得,可把小的急死了。”
凝寒住了脚,道:“可是有事。”
伴旭道:“阁主房内坐了大半日,故四下找寻公子。”
凝寒也不回言,急匆匆进了门,上了楼,见贾定辰正木木坐着,侍剑,耀星二人在旁服侍。
侍剑,耀星见凝寒回来,忙施了礼,领屋内众人一并退出,随手掩了门。
凝寒于贾定辰身侧悄声坐了,拉起贾定辰一手,道:“师兄怎来了。”
贾定辰木讷道:“心里想着你,便独自走了过来。”
凝寒道:“嫂夫人可知道。”
贾定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知因何,日日想着你,时时念者你,想见见你,想在这屋里坐坐。”
凝寒道:“一早刚来过了,这时候又来,也不顾惜自个身子。”
贾定辰道:“身子而已,没甚大不了。”
凝寒急道:“这怎能成。师兄身子尚未痊愈,也该好生养着,好生歇着。”
贾定辰道:“在那也是躺着,在这也是坐着,在那一个个我都记不得,在这我还能记得你。”
凝寒也不说话,只轻轻靠在贾定辰身上。
忽闻得两声叩门声,凝寒不免吓了一跳。
凝寒忙坐直身子,命门外人进内回话。
侍剑推开门,道:“阁主,公子,青丹堂堂主正在外头,可要请堂主进来。”
贾定辰转过头,只看着凝寒,也不答话。
凝寒道:“请堂主上来吧。”
侍剑领命去了。
少刻,黄甘上得楼来,凝寒施了一礼,黄甘略一点头,以作回礼。
黄甘行至贾定辰身侧,道:“阁主出来这些时候,该回了,身子紧要。”
贾定辰呆呆道:“回去了还是要再回来的。”
黄甘道:“阁主身子好了,即便每日来一百次,老朽也不过问。现如今,阁主尚未痊愈,何人不担心那,冷公子有情有义,见阁主这般,岂不担心更甚。”
贾定辰只看着凝寒,也不回话。
黄甘一把搀起贾定辰,贾定辰顺势起了身。
黄甘搀着贾定辰出至门外,交由侍剑,耀星搀下楼。
见贾定辰下了楼,黄甘不免轻叹了一声。
凝寒道:“晚辈斗胆,还请堂主暂且留步。”
黄甘也不答话,只回过身,进至门内,闩了门,径直坐了。
黄甘道:“公子坐吧,不必据着。”
凝寒称谢,于一旁坐了。
黄甘道:“公子方才不唤我,我可真就走了。”
凝寒道:“晚辈斗胆了。”
言罢,呈一杯茶与黄甘,以示赔罪。
黄甘将茶接了,轻吃了一口,端杯于手内,也不言语,只看着凝寒。
凝寒道:“阁主这般独自回去,可是放心。”
黄甘道:“我带了人来,自会将阁主送回房内,此倒勿忧。”
凝寒只是应了一声,心内有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讲来。
黄甘道:“若只此一话,公子也不必将我唤住。你我旧日私交甚浅,有所顾忌,也是应当;公子与阁主私交甚厚,有所挂怀,也本应当。现如今侧无旁人,公子若要问,尽管开口便是。”
凝寒犹豫片刻,道:“师兄身子,究竟如何了。”
黄甘叹道:“公子已是见了,自是看得明白。”
凝寒道:“晚辈不通医道,只不知,因何所致。”
黄甘道:“数十年潜心修炼,耗尽多少辛苦,舍弃多少俗尘,一朝天劫,本望更进一层,终难所愿,一身修为尽数散去,此何等锥心之痛;自襁褓奉尊礼敬,心怀多少信任,给与多少依仗,一朝天劫,本望助力臂膀,终难所愿,同族血亲獠牙尽显,此何等剜心之伤。此痛,此伤,一并交加,终落得这般模样。”
凝寒道:“此可有法可医么。”
黄甘道:“我医术浅薄,未曾见过这般症候,虽知病因,也无法可医。这些时日,遍寻古方,寻得几个方子,正欲一试,兴许有所效验。”
凝寒道:“辛苦堂主了。”
黄甘道:“有甚辛苦不辛苦的,不过进些本职罢了。”
凝寒道:“晚辈可有帮得上忙的。”
黄甘道:“阁主惦念着你,阁主若是来了,公子好生陪着便是了。医法方药,我自去找寻。若寻不得,还可向药王谷一求。”
凝寒道:“晚辈与药王谷倒也熟络,不如晚辈走一遭。”
黄甘道:“公子美意,我自心领。只这些年,藏剑阁声德败坏,公子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我已派了人去了,待明年春末,便知详细,等着便是了。”
凝寒也是轻叹一声。
凝寒又道:“今日见嫂夫人咳得更重了些,可是劳累所致。”
黄甘点了下头,道:“眼下事杂,她又不肯交由旁人。等忙过这些时候,好生养上些日子,便无大碍。她性子拗,只得想法劝着。”
黄甘见凝寒不再多问,略坐了坐,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