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羽去后，贾千碌道：“阁主有我守着，你且回去，好生歇一歇。这般撑着，身子遭不住。”
凝寒只得应了。
贾千碌命人，送凝寒回去。
凝寒回至房内，独自躺倒，侍剑，耀星虽有关切，凝寒只当没听见。
凝寒闭着眼，虽心内思绪万千，终敌不过身体困乏，睡了过去。
待凝寒醒来，已是次日天明。
侍剑，耀星服侍着梳洗，见凝寒面色僵沉，也不敢嬉笑言语。
凝寒道：“这两日，可有人来过。”
侍剑道：“昨日绘妖姐姐来过，得知公子正睡着，便未敢多扰，匆匆去了。”
凝寒道：“她来所为何事。”
侍剑道：“雷劫过后，阁主状况少人知晓，绘妖姐姐无处打探，心里又记挂的紧，只得来寻公子。”
凝寒道：“你安排下去，我去见绘妖姐姐一面。昔日对我多有照顾，她既来问，我也该去见一见。”
侍剑忙道：“小人劝公子一句，还是莫去的好。”
凝寒道：“这是为何。”
侍剑瞧了耀星一眼，耀星忙将房门尽数掩了。
侍剑道：“据传，夫人忧思过度，又受了惊吓，如今已然病倒，正养着。小人猜想，绘妖姐姐正是趁着这个空档，偷偷跑过来的。夫人向来严苛，内宅已嫁之女不得与外男面会。小人斗胆，公子虽住内院，毕竟也算得外人，公子若是去了，或是派人去了，夫人如何问不出来。依夫人脾性，绘妖姐姐可有的好。”
凝寒道：“如此也好。”
凝寒又道：“夫人身子如何。”
侍剑道：“这小人便不知了。据说，黄甘堂主亲自诊视调理。”
凝寒道：“这便奇了。既是黄甘堂主在侧，绘妖姐姐怎不知师兄现状。”
侍剑道：“夫人既为黄甘堂主之女，定多些宽慰之语，也定是道喜不道忧的。绘妖姐姐毕竟是与阁主一起长大的情分，心内记挂定比夫人还要多上几分，只这般话如何肯的。”
凝寒叹道：“这也辛苦她了。”
侍剑道：“这也是没法的事，谁让摊上……”
侍剑忙住了口，又道：“女子嫁了人，便诸多身不由己，光是想上一想，有时候就想替她们摸一把眼泪。”
凝寒道：“你个男娃家家的，哪来那么多眼泪流。莫不成……”
侍剑忙道：“公子莫浑说，没有的事……”话间，侍剑已略垂了头。
闻得叩门之声，耀星开了门，复回至凝寒身侧，道：“公子，早饭好了。”
凝寒应了，起身，出至外间用饭。
饭毕，凝寒吃了口茶，道：“我睡了整一日，可有何大事。”
侍剑道：“有。公子听了，只怕会吓一跳。”
凝寒忙将茶杯搁下，道：“何等事。”
侍剑道：“七星堂，扶风堂，两堂，没了。”
凝寒惊道：“只一日夜，如此之快。”
侍剑道：“只一日工夫，两堂弟子，尽数被害，至天黑之时，尸首都寻不着了。”
凝寒道：“好快。”
凝寒又道：“定陌师兄如何了。”
侍剑摇头道：“未曾听得消息。”
凝寒忙起身，道：“我去瞧瞧。”
侍剑忙去唤人，凝寒道：“不必跟着，我自个去便是。”
凝寒话音未落，便翻出房外，御空直上，落入贾定陌院内。
凝寒落了地，院内却未能瞧见一人。
凝寒院内寻找，远见贾定陌正于屋外廊下竹篾躺椅上闭眼靠着。
凝寒快步上前，只闻得屋内传出极重血腥味，凝寒下意识掩了下口鼻。
闻得贾定陌道：“冷师弟，来了。”
凝寒见贾定陌仍闭着眼，急道：“师兄……”
贾定陌道：“放心，活着的，没死，也没伤。”
凝寒道：“那你……”
贾定陌道：“闭着眼睛，有些事便不需瞧了。”
凝寒道：“你院里人呢。”
贾定陌道：“堂内弟子都死了。干净利落，不留血迹，不留尸身。”
凝寒道：“这血气……”
贾定陌道：“伺候我的那些小子，未拜师门，都被我宰了。”
凝寒道：“好歹留着，你身边好歹留个人。”
贾定陌轻笑道：“留这些个玩意作甚，来日回去，藏剑阁哪还有一分颜面。”
凝寒蹲下身去，抓住贾定陌一手，道：“独自在这院内也不是事，去我那吧。”
贾定陌道：“不去，四叔自会派人来。我就这么呆在这，保不齐，四叔发了善心，我还能见见父亲，再劝劝父亲。”
凝寒道：“堂主他……”
贾定陌道：“现如今，应是在水牢关着呢。父亲虽与水族勾结，毕竟没作甚害人之事，性命无碍。”
凝寒道：“你……”
贾定陌道：“他为我父，我如何不知；我为其子，他何听一语。父亲行诸多事，我无能劝谏，更不需讲于旁人。为子者，如何可于旁人轻言父辈之是非功过。”
凝寒一时不知该讲何话。
贾定陌道：“冷师弟，去吧，莫再这脏地方呆着，脏了身子，污了眼睛。”
凝寒道：“我陪你一会。”
贾定陌道：“罪人之子，侥幸留得性命，反劳师弟这至清至情之人委身陪我这极污极浊之人，也不怕旁人嫌弃。”
凝寒道：“我知你不是那种人。”
贾定陌道：“明烛一盏，如何照得亮万里漆夜；清啼一喉，如何搅得动千树乌鸣。”
凝寒道：“莫说这般浑话。”
贾定陌道：“不过实情，师弟不想听，就抓紧去了，何必跟我这死人费唇舌。”
凝寒急道：“再胡说，我可打了。”
贾定陌道：“打吧，你打两下，我还能知道自个还活着。”
凝寒急道：“你尚活着，就不能好生活着么。”
贾定陌笑道：“活着？这些年，我跟死了有甚区别。”
凝寒急道：“你……非要死呀活呀的……”
贾定陌道：“放心，我死不了，更不会妄自寻死。父亲寿数长，来日父亲出来，还需我陪着，我可不想有生之年眼见着父亲身后被人万世唾骂。”
凝寒道：“莫再胡说了。”
贾定陌道：“我累了，就这么睡一会，你去吧，没事别来这，不好，不好，不好……”
说话间，贾定陌似是轻轻睡了过去。
凝寒在旁坐着，陪了一会，见贾定陌果真睡着了，起身，御空出了院子。
凝寒心内记挂贾定辰，行去探视。
院内虽有青丹堂弟子守着，见是凝寒，不过示礼。
行至屋外，凝寒不觉踌躇，不知进内是否合宜。
正犹豫间，一青丹堂弟子上前施礼，小声道：“公子，堂主有请。”
凝寒应了，随那弟子进至厢房。
见黄甘在坐，凝寒忙施礼，黄甘忙道：“无须多礼，坐吧。”
凝寒依命，坐了。
一小厮献上茶来，凝寒接了。
黄甘命屋内弟子尽数退到外头，众弟子依命，施礼去了。
黄甘道：“凝寒可是放心不下阁主。”
凝寒称是，道：“师兄今日如何了。”
黄甘叹了一声，沉默半日。
凝寒急道：“莫不是师兄他……”
黄甘僵僵一笑，道：“醒了，身子无大碍。”
凝寒道：“堂主神情……”
黄甘道：“公子与阁主向来交好，我是知道的。只有些事，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
凝寒道：“事关师兄，我如何放心的下。堂主今日不讲与人听，还有明日，后日；堂主不讲与晚辈听，还有夫人，前辈；晚辈今年不知此详细，还有明年，后年。终有一日，我终会探得明白。堂主知师兄与我情谊，我虽是外人，如何甘为此最后一人。还请堂主讲个明白。”
言罢，起身，施了一礼。
黄甘道：“坐吧。”
凝寒只得依命。
黄甘道：“我既屏退众人，便不想此事被太多人知晓。事关藏剑阁来日生死，不得不谨慎。我非信不过公子，只藏剑阁今日衰败至此，若遇外敌来扰，莫说是南海封印被毁，即便是寻常恶徒伐兵，也不知能撑得几何。今日算是老朽一份私心，来日公子怨也好，怒也好，杀也好，罚也好，我都一身承担。昨日闻阴羽前辈有言，公子来日定是有大作为的，还请公子于老朽身前立下誓言，若某日藏剑阁突临险境，外敌侵扰也好，内乱纷斗也好，公子定会现身相助。”
凝寒闻此，当场立誓。
黄甘道：“好吧，公子既如此，我便讲于公子一听。”
黄甘缓了一缓，叹道：“数十年修为一朝散尽，任是何人，也当是挖心去肝，抽魂剥魄一般，非是寻死弃活，便是僵目傀身。老朽活这么些年岁，也是见过一二的。”
凝寒急道：“莫不成师兄也……”
黄甘叹道：“倒是没有。面无悲容，心无伤感，言无落寂，行无恍惚。若倒他是有再起之志，可言语间并无此念。他若是能如寻常一般，轻言生死，倒也还有法子，只如今这般，我倒无从入手了。”
黄甘不禁叹了一声。
黄甘又道：“依阴羽前辈猜想，阁主恐已是不老不死之身。虽可称之为喜，也不见阁主面露喜色，若可称之为悲，也未见阁主面露悲容。阁主悲喜，往往现于面上，如此这般，我倒辨不清真假了。”
黄甘不禁又长叹一声。
凝寒道：“究竟何故致此。”
黄甘摇头道：“兴许过些时日，得以转好，也未可知。若此为定局，藏剑阁，难保了。”
凝寒急道：“可有医治的法子没有。”
黄甘道：“我从未见过此等症候。待阁主修养些时日，我遍翻古籍，兴许能寻得法子。”
凝寒道：“辛苦堂主了。”
黄甘道：“算不得辛苦。辅佐阁主，本是分内之事；驱疾愈患，更是医家本分。老朽无能，只这些微末事，能尽一分便尽一分吧。”
凝寒道：“我可进内，瞧一眼师兄。”
黄甘道：“莫去了，改来日阁主休整好了，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到时候，好生乐去吧。”
凝寒别过黄甘，出了院门，未有回走，施海市之术，行至万剑山庄之外。
凝寒进至大门，一弟子上前施礼，道：“公子可是来寻庄主。”
凝寒称是。
那弟子道：“说来不巧，庄主出门去了，不在庄内。”
凝寒道：“师兄何日回来。”
那弟子道：“庄主未有明言。”
凝寒道：“文落可在。”
那弟子道：“二人一道去的。”
凝寒只得应了一声，道：“若师兄回来，莫提我曾来过。”
那弟子称是。
凝寒去了，施海市之术，回至藏剑阁。
凝寒去后，那弟子进内回禀，道：“回庄主，冷公子已去。”
景虚执一棋子，道：“知道了，去吧。”
那弟子领命去了。
文落落一子，道：“这局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景虚落一子，道：“棋局而已，做耍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