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了山顶上的那座大院中。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灌木丛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蛙鸣。两三只萤火虫带着微薄的光芒降落到了蕞的头顶,他晃晃脑袋,荧光们便一闪一闪地飘到远方。
茶姐推开了房门,将屋中的煤油灯点燃,转头看了他一眼说:“进来吧?”
“好的。”蕞抬脚跨过门槛,四处张望了半晌。只看到了一张大床,一个巨大的柜子,一张长桌,墙上挂着的一把旧弓,地上放着的一梭子箭,最后是一张洗漱台。
“唔...好简陋啊......”
“哼,有的睡就不错了!”茶姐冷哼一声,将紧闭的窗户一一打开,凉爽的清风瞬间给灌满霉味的房间带来生气,“呼~”蕞点了点头,两眼忽然放光,靠近了那张木床并指着上面唯一的枕头问:“哈,我能睡这儿的,对吗?我好久没有睡过床了。”
“对、对你个头啊?!”茶姐立即把旁边的柜子打开,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尘,接着拿掉那些胡乱堆砌的衣物,又随手塞进了另一个隔层,“呐,里面一共四层,我比划了一下,你的体型应该可以将就着睡,就随便挑一层钻进去吧?”
“啊?!”蕞听后吓得差点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凑到那里,踮起脚尖把脑袋往里探,嘴里嘟囔着说:“怎么能这样?你让我睡棺材呀?”
“什么棺材?不要乱说,这对你而言不就是床嘛?!”
“我好伤心啊,早知道不来了,哪有这么对待客人的?”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毕竟我只有一张床嘛,赶紧洗漱一下就直接睡吧!”
“那好吧。”
一刻钟过去,两人洗漱完毕。
茶姐见蕞还趴在柜子的隔层边就是死活不肯上去,便直接把他抱起来硬往里面塞。
“哎呀,太挤了,腿都伸不直了,要掉下去了。”不等茶姐反应,蕞就用手指把旁边的隔板扎穿,“咔嚓”一声把隔板给掰了出来。好在另一侧是空的,没有衣物落下。
“啧,你要是敢弄塌坏了我揍死你!”
“没事的没事的,不要生气嘛,天亮我一定帮你修好。”
“唉...算了算了。”她叹了口气,总算看到蕞老实的躺下了,便也上了床,顺手将桌上的煤油灯掐灭。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她的心也逐渐宁静,一切都是那么安详美好。
正这时,蕞却突然开口道:“哦,茶姐,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你床好像没擦。”
“切,我今天都被你当坐垫了还在乎这个?!”
“哦......唉?对了,你之前说过神明之卷是很稀有的东西,那你叫我打开的匣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那是我养母的遗物。这座房子,乃至是整座荒凉的眠水山,都是她留给我的。”
“这样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蕞看不清茶姐的神情,但从话中感受到了无法言喻的哀伤。
“要不然呢?”茶姐苦笑着说,“我看你好像也差不多。在那个鸟不拉屎的村子里,都没人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蕞呵呵一笑道,“你呢?你需不需要人陪啊?”
“呵,你胡在说什么啊?我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
“可你这张嘴挺会骂人的。”蕞嘟囔着,“哎,你觉得我话多嘛?”
“我不反感。”
“那就是多咯?”
“......”
“为 什 么 不 说 话?”
“我怕我一开口就骂你。”
“哈哈,你不许骂我。”蕞忽然神秘兮兮起来,“对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嗯?”
“我可是和左氏族人一起消灭了邓王,拯救了整个眠水呢!”
“拯救眠水?”茶姐一脸平静地笑了笑,“哈,这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啊?”
“啊?”蕞觉得有些惊讶,“你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蕞感到更加意外了,“眠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与诅咒无关的东西,我很少在意啊......”茶姐解释说,“况且自养母离开以后,我多年行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只为解开诅咒的谜团。期间连回都没回来过,怎么可能会知道你说的这些事?”
“可我们上次不是见过吗?”
“呵,上次我也没来这里啊......”茶姐忍不住笑了,“你别告诉我你以前待的那种地方也算眠水!”
“啊?不算嘛?”
“还说呢!你那破山旮旯把我找得可苦了,是我用神眼一点一点才把你找到的!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信在那么偏远的深山里居然还有人住。”
“哈,好像也是。”蕞挠了挠头,又问:“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啊?”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茶姐叹了口气,“又是因为一场梦啊~”
“前段时间,我梦见了多年不见的养母,梦中的她回到了这个地方。醒来后,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就决定回来看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你!”
“哦~”蕞感叹一声,“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呢!”
“是啊,可惜梦终究是梦,她还是没有回来。”
“没关系的,说不定是你的养母想让你来见我呢~”
“去你的吧!”茶姐被蕞气笑了,“还她让我来见你,真是异想天开!”
“嗯~”蕞忽然侧过身来,伸出手指敲了敲旁边冰凉梆硬的木头,冷不丁地问:
“茶姐,我好饿啊,你有没有东西吃呀?”
“啊?”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没有的话...也没关系的。”蕞轻声说。
“你怎么不早说?”茶姐立即起身在行囊里翻找起来,拿出一块麻布包裹着的糕点递给蕞说:“拿去吃吧。”
“哈,谢谢。”蕞高兴的接过去,蜷缩成一团,捧着食物一点一点的咀嚼着,“嗯~真好吃。”
“当然啦,我的手艺还用质疑嘛?”茶姐哼哼着说。
“啊,是你亲手做的?”蕞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废话。”
“我不信。”蕞嗦了嗦自己的手指,撩起衣服把嘴一擦。
“呃,啊?”茶姐顿时被蕞整不会了,“你什么态度啊?”
“呵呵,我开玩笑的啦,回去睡觉吧?你挡着我晒月亮了。”
“你!”她好像一下子没脾气了,真就老实的躺回到了床上,翻来覆去是越想越不对劲,“怎么回事?感觉和他呆久后我越来越傻了......”
“哼,被我听见了!”
“这......”
“的确是傻了好多。”
“啊?!”她气得翻身从床上蹦起来,看那架势高低是要给蕞来两下。可没想到,蕞的下一句话又直接把她给问蒙了:“茶姐你几岁了?”
“这,我、我几岁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啊,随便问问。”
“我哪记得?!再说,哪有你这么问别人的?”
“哦,好吧。你吃饭了吗?”
“......”
“嗯?”
“吃...了。”
“你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呀?”
“啧~”茶姐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跟他聊下去了,不然今晚就别想睡觉。她立即扭过身,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哎呀,我不告诉你!”
“你想不想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喜欢什么?”
“能让我吃饱就行了。”
“啊啊啊....”她惨叫着掀开被子冲柜子里的蕞喊:“好了,你不要吵死了!给我乖乖睡觉!”
“没关系的,明天又没人叫你非要起床。”
“天啊,你要是再不听话我明天就把你丢河里去!”
“河里?唉,你喜欢抓鱼嘛?”
茶姐闻言顿时两眼一黑,险些被气晕过去。
“唉哟,木头太硬了,磕死我了,给我一个枕头吧?”
“......”
“茶姐,我还要被子。”
“我 知 道 了。”她把牙咬的咯吱作响,随手拿起自己刚脱下的衣服朝蕞丢去。只是才刚一脱手,就大感不妙,奈何为时已晚。蕞接住后随意地将它们叠成一团,十分自然的躺了下去,“喂!这是女人的衣服啊!你要不要脸?”
“不是你给我的嘛?”
“咳,算、算了,你给我赶紧睡觉!”
“好吧,晚安,我会在梦里和你聊天的。”
“我也是。”话不经意间的从口中脱出,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羞的通红,只得安慰自己道:“不对,我...我一定是太累了。”
好在蕞没有在意,关上了柜子,安分了不少。
夜幕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退去,山岗下响彻起一阵悠长的鸡鸣。茶姐缓缓的睁开眼,像往常一样静静的望向窗边。昨夜又来了一场春雨,院子里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嫩绿的新芽浅浅露出头来。她感到一身轻松,伸手去摸自己的衣服,结果摸了个空。
“唉......”
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打开了蕞睡的那个衣柜。
“哼,跟死人一样。”
蕞睡得安详,嘴里咬着茶姐的那件衣服,不知道做的是什么美梦。她皱着眉,伸手就想把衣服给扯出来,但只是轻轻一拉,蕞就蜷缩的更紧了,“嘿?”她气不打一处来,朝蕞的屁股用力一拧。
“嘶,哎呦!”蕞猛然惊醒,起身的瞬间又被上面的板子磕到,重新倒了下去,“啊啊...痛死了。”
“还不起来?口水都流到我衣服上了,我还怎么穿?”
“呃,洗一洗不就得了?”蕞捂着脑袋,弱弱的说。
“你难道不应该先向我道歉嘛?!”
“对不起了,下次你睡我的衣服呗~”
“谁稀罕啊?快快快给我滚下来,你不是要去坊辛城吗?”
“我还没吃饭呢!”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怎么满脑子都是吃饭啊?”
“对不起,我不吃了。”
“我...你先去把我的衣服洗了,我等下带你去吃。”
“哈,好吧。”蕞边说边伸脚,努力的往地上够。茶姐看得急眼了,直接把他给抱了下来,指着窗外说:“水池在后院,洗干净点哈,我看着你洗!”
“嗯,”蕞点头称是,抱着她的衣服匆匆往后院跑去......
饭后,两人总算动身出发。
一路上,蕞滔滔不绝的向茶姐讲述眠水最近发生过的大事。她也是第一次了解关于这个国家的变故。
“总之,现在的人们可以不用心惊胆战的活着了,眠水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呵,你可真爱管闲事。”
“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啦!”
茶姐静静地望着他,许久也没有回话。
“怎么了?”
“你天生这样善良?”
“善良?啊,我从不这样看自己。我虽然被抛弃,但也很幸运的,村子里有很多人照顾我,是他们教的好。”
“你又让我想起那座眠水山了。”
“哈,是嘛?”
“......”
两人一路顺利,在夜深人静时抵达到了坊辛城。然而,这里早已化作了一片废墟。破碎的房瓦上爬满了碧绿的青苔和藤蔓,树木歪七扭八的到处横生,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荆棘缠绕在枯黄的杂草之上,土壤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彩色斑点,但并不美丽。几只怪鸟降落到粗壮的树杈上,发出沙哑而又响亮的哀鸣。
顺着坊辛城的遗址北行两里地,两人果真找寻到了白柏所述的那三棵柏树。
这三棵柏树长得实在神奇,高大得近乎不真实,宛如三座五十多米的瞭望塔。月光照射在层叠的叶片间,婆娑的树影淹没了两人的身影。
蕞一眼就瞧准了正中央的那一颗。距离它约二十米处,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字迹模糊的墓碑。
两人走近了,茶姐点燃火把,昏黄的光晕将四周照亮:
“唉,没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璀蕴,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风将火焰吹得有些倾斜,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你来这,不会是要偷东西吧?”茶姐又道。
“怎么可能?”蕞摇摇头,沿着墓碑走了一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茶姐正要开口,他却在碑前半蹲下来,伸手轻轻拂开地上的一层黑土,试探性地敲了敲……
邦,邦,邦——!
地下传来空荡的回响,原来那里藏着一个木头盖板。
“等等!”
蕞正要掀开,却被茶姐低声喝住。她凑近蕞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蕞神色微变,立即把手收回,目光投向远处摇曳的树影。
漆黑的树影中,隐约渗出了一抹红色,那红色竟会随着光线的变幻不断游移。
蕞悄无声息的凑近了它。
突然!红影中探出一张怪物的脸庞——它双眸血红,面容悲苦,整张脸上都长满了波纹状的鱼鳞,上下颌骨极为宽大,牙如锯齿,四肢还镶嵌着厚重的锁链。玉石样的皮肤雕刻着无数大脑图腾,上面挂满了密集的藤壶。乍一看,就跟个水鬼没什么两样。
“能这样藏匿在影子中的,估计只有传说中的魍魉了!”茶姐警惕地低声道。
蕞点点头,朝那位置喊了一声:
“你想做什么?!”
可话音未落,那个诡影就莫名消失了。
“嘶,跑哪去了……?”蕞疑惑道。
“应该在下面。”茶姐皱眉说着,睁开自己的神眼,将目光朝泥土下聚集。
蕞回到璀蕴墓碑前的盖板旁,伸手去拉,才发现下面还藏着一把铜锁。
“嘶,奇怪。”茶姐忽然嘀咕起来,他也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铜锁抓在手中。
“那个影子好像离开了璀蕴的坟墓,往更深的地底下钻了。”
“走吧,正好下去瞧瞧。”说话间,蕞的五指稍微用力,那把铜锁就应声而碎。他掀开盖板,一道深不见底的阶梯便映入眼帘。
茶姐点头会意,举着火把随他一同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