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柏在一附院附近的住处就隔了住院大楼一堵墙。小区是旧房,外头直接看到砖红色的转头,上面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学校分给他的房子在新校区那边,眼前的住处,应该是一附院早年分给言青柏他爸的。
李慎看见他停在楼下的白色奥迪,确定人已经回来了。她飞快跑上了楼,来到了301门口。
太阳穴跳得更起劲了。按道理来说,她一条医学狗,从事的是生命科学相关专业,实在不该太迷信,但女人的第六感觉直冲脑门。
这回的误会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关系到他最为看重的坦诚问题。
成,则永生;败,则没了翻身的机会。
她来回深吸气、深呼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敲了大门。
门开得很快,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造访。
言青柏穿得还是上午那件灰色的圆领短袖,表情冷漠,眼神也冷漠。
那个和她和善谈笑的言青柏,又没了踪影。
“我们谈谈。”
“好。”门是大方敞开的,他双手环胸,右肩靠在门框上,整个人显得有些慵懒。
“今天的事是纯纯和程老师一起策划的,我和你一样被蒙在鼓里。”
“……你就这样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
“那我问你,你和肖纯纯相识这么久,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了解。今天举动反常,你就没有怀疑过?”
“中途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和她吵架过火了,气头上,根本没去细想。”
“你是没时间去想,还是不愿去想,干脆将计就计?”
在他眼里,她就这么不择手段?
“那你呢?程老师三番四次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怀疑过?”
“有。”
“可你也没当面拆穿不是吗?还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我不过去,怎么观赏你们拙劣的表演?”
是这样吗?表演是拙劣的,在他眼里,她人品是卑劣的吧?
“你可以打电话给程老师验证我说的话,他们的计划谋策者中没有我。”
“表演既然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
“……你是彻底不相信我了?”
“抱歉,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额度。”
“可是……”她鼻头一酸,眼圈泛红,“我之前确实顾虑很多,瞻前顾后、裹足不前,等我捱过心理这关的时候,已经决意和你坦诚相待。你为什么就不能再信我一次?”
他看着她微扬起的小脸,同样的动作,却和中午那会儿完全不同。泪水在她的杏眼里打着转,鼻尖红彤彤的,嘴巴也在微微颤抖着。他仿佛看着她这张脸就能闻到悲伤的味道。
只是,哭泣和后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李慎,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和坦诚,可惜,我在你身上并没有看到。我对你很失望。”
她被惊讶得一时忘了掉泪。
夫妻?他已经把她纳入了这么长远的未来规划吗?
不过,这也确实是像他的风格。就像林密说的,他重感情,又认死理。
只是,怎么就不能固执到底呢?
他明明是对她上了心的,却被她活生生作死推开了。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李慎说着,自己也觉得失了智。把心挖出来能看到什么呢?左右心房、左右心室、肺动静脉和主动脉?再说了,高级控制中枢在大脑皮层啊,和乖乖泵血的心脏又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医学生,竟然说这么矫情又无逻辑的荒唐话,而且还是当着一位医学博导的面。
“再给我次机会吧……”李慎的泪水像断了弦的珠子,霹雳啪嗒地往下掉,双手微颤着去抓他衣服的下摆。
楼道里偶尔有几个老医生走过,好奇地看着哭成泪人的李慎和冷漠如冰的言青柏。
这里住的大多是一附院的职工,老楼栋,都是些主任、副主任之流。李慎在一附院实习,在此情景中被他们脸熟对她百害无一利。
言青柏轻轻地拽回自己的衣服,始终没有和她有肢体接触,让开身,示意她进屋。
他关上门,还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温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坐在沙发的一头,接过水喝了几口。而他拿起电脑放腿上,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修改他手下研究生上交的实验总结,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侧面。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李慎的心在一寸寸往下沉。
“你有什么想说的,今天一并说了吧。”
听这口气,今天说完,以后就不要再见他了?
这无异于给她判了死刑。
“你知不知道这两个多月里我有多少次想去见你,可我一直遵守承诺忍着。”
“我第一次下临床,你也不问问我适不适应,和带教相处融不融洽,有没有碰到什么难处的病人……”
“说是考察期,还真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又开始哭,边掉泪边哀怨地吐槽他的不是,活像个在外受了气的小媳妇。
人这一辈子活着,谁还不受点悲伤委屈,这是必经之路,按道理,没什么好抱怨。毕竟当初学医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又不是他言青柏逼她的。
可是,正是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放下所有坚强,好好地脆弱一回。
“说我小孩子气,你自己不也经常变脸?当初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就因为你认定我该和我的同龄人在一起,不该跟你表白,就把冷脸对着我,一点过度都没有……”
“鼓励别人不问世俗、遵从内心,自己却做不到。”
“你也不去想想我的自卑,不觉得我有难处,我往后退一步,你就觉得我骗了你。”
她说了很多,到底说了多长时间,她已经没有概念了。哭着哭着,睡了过去,背靠在沙发上,脸向上仰着。等她再次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床薄毯,空调的温度也调高了。
沙发一头已经不见言青柏。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由于哭得太狠,眼睛肿了,明显察觉眼皮有些重。
言青柏从对面的卧室里出来,穿得还是那件灰色短袖,眼神较前有所缓和。
“醒了?”
“嗯……”
“吐槽够了?”
“……”
“你饿不饿?”
她摸了摸肚子,诚恳地答道,“有点儿……”
言青柏进厨房给她做了一碗汤粉,配菜种类多,而且量很足。
她随手扎好被躺得松垮的头发,坐在餐桌旁大快朵颐,整张脸快埋进碗里。吃罢后,言青柏也不急着去洗碗。
“吃饱了?”
“有点撑……”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既然没有,那你就回去吧。”
不等她回答,他走到门口,开了门,看着她,无声地下逐客令。
事到如今,她也不好赖着。走出房门,面向他,正如数小时前。
不同的是,言青柏这回没有环手在胸前。他右手搭在门框上,左手握在门把处,整个人把门口挡了个大概。这架势是不想让她再进屋了。
“没有任何希望了是吗?”
“是。”
“彻底结束了?”
“是。”
他没有为她留出任何余地。
“我能不能再问你几个问题,你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你问吧。”
“你有没有对我心动过?”
“有,曾经。”
“规划过我们的未来,让我成为你的家人?”
“规划过,曾经。”
像是濒死的动物在徒劳地做垂死挣扎,李慎走近他,隔着薄薄的衣料,左耳贴在他的心尖搏动点。
胸骨左缘第5肋间,与左锁骨中线交点1-2cm处。
窦速,65bpm,没任何异常。
她收回探出去的身子,想到了林密转述他曾经说过的话:错过了悸动,剩下的都只是平平无奇的心跳而已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她贪恋地看着他,有绝望和痛苦,也有不舍和悔恨。
“言青柏,”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全名,声音里有明显的哽咽,“我真的很抱歉,在你向前迈开步的时候,遇到的是平平无奇的我,让你误以为爱情不过如此而已。”
她抹了一把眼泪,“但比我美好的人有太多太多,我希望你能碰上命中注定的那位,一世一代一双人,幸福终老,而不是一个人往返于医院和学校,独孤一生。”
他的心隐隐触动,又不动声色地被他压制住。
“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考研去外地,别再回来了。”
“嘭”地一声,他关了门。
明明是在酷热的夏季,关门带起的风却让她打了个战栗。
她像个老太太一样,半弯着腰,疲惫不堪,艰难地下楼。到拐角时,她抬头看向301,棕红色的大门依旧冷冷地关着。
李慎回去后,一开门便闻到了酒气。纯纯坐在客厅地板上,背靠墙壁,脸颊通红,头发也乱糟糟的。
醉酒这事还有人抢,最郁闷的不该是她吗?
纯纯闻声站起身,她酒量向来好,一瓶啤酒下肚并没把她醉倒。“怎么样?”她问得小心翼翼。
李慎摇摇头,颓废地走到墙角,拉着她一起坐回地板上。
“慎慎,对不起啊。我没有杜仲和白木聪慧过人,也没他们努力上进,在管病人上,帮不了你多少。但我想让你知道,我这个朋友还有存在价值,所以自作主张演了这场戏来帮你……”
“价值的高低不是评判朋友好坏的标准。”
“……你会不会恨我?”
她没资格恨她。如果自己和言青柏的感情坚固深厚的话,不会一来风浪就经不住。之前居然还有将之与林老师夫妇和学霸夫妇们的爱情归为一类,现在想想实在是可笑。
说实话,知道被骗真相的那一瞬,要不是纯纯是她闺蜜,她真的有给她一巴掌的冲动。事实上,正是因为是她闺蜜,对方才会用心良苦地为她操心这么多。结果虽然很糟糕,初心是好的。
这辈子,大概是和言青柏有缘无分吧。
越想越觉得可笑。两年多来,非紧急或特殊情况下,他从未主动牵过她的手,或者亲吻她的唇,她居然还就心大地谈起了柏拉图式恋爱。
真像是被下药中了蛊一样。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李慎苦笑,“努力工作,好好学习,平淡生活。该干嘛还是干嘛。”
她不是不悲伤,只是,悲伤没有用。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生活也还要继续。
纯纯对她的豁达有些意外,恍然发现,这一年来,尤其是下临床以来,李慎的的确确在成长。更沉稳,也更理性,和她那清纯柔弱的小姑娘模样反差越来越大,
坐了一会儿,李慎起身去洗澡。纯纯抬起酒瓶问她,“你要不要来一杯?”
“不了,明天还得早起去学校自习。”
走到这一步,正如豁达之人所言:给时间时间,让过去过去,让开始开始。
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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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言老师有心理阴影,受不了背叛和欺骗的,尤其是在感情上。
坚持住,接下来只剩糖了,本书虐点全翻篇了。
另,自我吐槽一下,慎慎靠近言老师胸膛听心跳的情节,真的有点玛丽苏的味道,哈哈,本来想删的……
【今日小剧场】
李慎:“你瞧瞧你当初那个冷漠如霜的狠劲。”
言青柏:“慎慎,我真的很抱歉。”
李慎:“然后呢,诚意呢?”
言青柏:“你想要什么,我都补偿给你。”
李慎:“你说的哈,晚上卧室好好收拾你!”
言青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