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就见与会各方寒暄着走出正厅，齐齐恭送鲍大人回府，也大师兄也招呼自己过去，罗剑卿不敢耽搁，趁四下无人，摘下脖子上贴身戴着的玉翡翠偷偷塞他妹子手里，小声说
“天凉就把它当了添置些衣物，等哥过些日子来接你。”
罗蝶衣乖乖地点了点头。
临行时，林老爷有意无意从林洁莉身旁走过，咳了一声，说了声——你娘叫你晚上和罗公子一起回来吃个饭，便背着手离去。
这日午后，祝飞鹰领着一干弟子在诺大的京城里四处奔波，应邀上门给人看诊，他诊治的，皆是高宅大院名门望族，所到之处皆药到病除，那些名门望族听闻水云弟子大名，无不将他们一行当神仙一般供奉，更捧出大把大把真金白银作酬劳，祝飞鹰也不推辞，一律照单全收，林洁莉、罗剑卿、唐歌儿这些小弟子也各有些碎银封赏，见师父收了，他们不敢不收，也不敢去问。
“干这一行，还挺挣钱啊……”
罗剑卿攥着几粒碎银自言自语道，虽说他从小到大身上的银子就从不带碎的，也不清楚这几粒能买到些啥。
“瞧你那穷酸样儿！我爹打小就跟我说医者治病不能图财！”
林洁莉不屑道。
“大小姐，你爹那是御医，御匾是皇帝赐的，医馆是官府盖的，俸禄是医部给的……都像你爹说得那样，咱们别说救人，自个儿就先饿死了。”
唐歌儿却不以为然，不管怎说，第一次劳有所得，三人都挺乐呵。
……
这晚，祝飞鹰准他三人一晚的假，让这几个娃儿各回各家，见见久违的至亲。
林洁莉同罗剑卿回玉棠医馆，大老远就见着那块“国医无双”御匾，虽比离家时多了几分斑驳痕迹，却在夕阳映照下依然显得熠熠生辉，恰如林老爷这一辈子的行医作风。
“小姐回来了！”
早有下人热情相迎，正厅上，林洁莉她娘亲手下厨，摆了一桌好吃好喝的，林老爷仍旧板着个脸正襟危坐，却也掩饰不住几分喜色。唯独叫人意外的是，楚雁寒竟侍奉在林老爷身边——林家家宴，他怎么也在？
似乎看出林洁莉的疑惑，楚雁寒微微一笑道，
“我已拜林老爷为师，作了国医派的关门弟子，林姐姐，往后咱们也算一家人了。”
“哼，家传绝学，亲闺女不肯学，自然要找个传人。”
林老爷轻哼一声，道。
“行了行了，你闺女好些日子没回家，哪有一见面就数落的……一家人，要的就是齐齐整整！这不，楚公子一大清早花大价钱买来的琉球鲜螺，你们都来尝个鲜！”
就见林夫人端着一大钵热汤上来，忙不迭招呼众人入座，那钵里的炖汤奶白奶白的，颗颗鲜螺被汤汁浸得晶莹剔透，像一粒粒黑夜里闪光的玛瑙石，配着鲜嫩的小白菜、野山菇和水豆腐，那味儿闻起来怕是神仙也得下凡来尝上一口。
“林姐姐，早听说你吃得最讲究，这可是专为你准备的……来，我剔一颗你尝尝。”
楚雁寒说着说着，就亲自下手剔了颗螺肉递到林洁莉嘴边，林洁莉听他这话说的怎么都不对味儿，连连摆手拒绝，
“什么叫吃得最讲究？不用不用，我自己又不是没手……嗯嗯，真香！”
怎奈嘴巴还是诚实地一口接了过去。
宴上，许久没回家的林洁莉自是缠着她爹娘说个没完，加上楚雁寒从旁助兴，他们倒好似一家人其乐融融，罗剑卿看着他们想起自家往日的热闹光景百般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酒过三巡趁着没人关注他，独自一人出来透个风。
走到门口，他这才想起如今在京城已是无家可归，只能一个人在门外溜达许久，忽然有人从后拍了拍他肩，正是楚雁寒，
“怎的？林姐姐不理你，要不要兄弟带你找个地儿耍耍？”
“别了吧，我一个孤家寡人有什么地儿好去……京城还有哪是我没去过的？”
罗剑卿本没心情搭理他，却见对方眼里透着神秘，冲他邪邪一笑，悄声说，
“还真有，一个从前你想去不敢去的地方。”
说着便拉他上马一路飞奔，本来这个点城里家家关门闭户，却只有这个地方仍是灯红酒绿，这便是罗剑卿他爹往日最爱找乐子的地方,人说京城男人四大梦想——吃在柒味堂，喝到阅星阁，赌来燕雀坊，男人的另一大爱好自然便在芙蓉楼。
翻新的芙蓉楼如今更加气派，在京城的夜色中，大老远就能望见它楼身笼罩在一团妖冶的粉色光晕之中。
芙蓉楼？不是被咱几个砸了么，怎么又借尸还魂了？——罗剑卿正寻思，早有一群平日里一起玩乐的富家子弟等在门口，一见他俩来，立马前呼后拥将他俩迎进楼里，楚雁寒坏笑道，
“可是你想来不敢来的地方？”
在曾经的小弟跟前，罗剑卿自然不肯失了面子，便仰望芙蓉楼的大红招牌，装作一脸追忆道，
“我不敢来？这里头的头牌胭脂红可是我老相好，想当年，兄弟一掷千金，镖打京城八大阔少，这才赢得与她春宵一刻，唉……”
有人突然插了句，
“别当年不当年了，我听说，剑卿哥还是个‘雏儿’？”
罗剑卿人怂，嘴却不怂，道，
“我要是‘雏儿’，世上哪来的你？”
众阔少一阵哄笑，相互勾肩搭背进了大门。
芙蓉楼里却变了模样，已没了咋咋呼呼的老鸨和浓妆艳抹的粉头，反倒装饰得颇为淡雅，正厅中央，一个长裙美人摇曳身姿，伴着琵琶声声翩然起舞，角落里三三两两坐着几个文人墨客吟诗作赋。
见楚雁寒带客到，跑堂小厮立马热情迎候，引着他们落座在一张不起眼的茶座，看茶倒水，再无其他。
莫不是这窑子的主人从良，改做正经生意了？——罗剑卿又想，楚雁寒翘起二郎腿，纸扇一挥，道，
“都别吹牛，谁是‘雏儿’，咱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竟见头上的吊顶打开，坐下的茶座缓缓升起，载着一行人腾空而起，罗剑卿这才发现一楼的大堂并无上楼的梯子。
茶座升到二楼，一扇木栅栏门打开，这里灯光更加昏沉暧昧，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胭脂香味，七位绝色佳丽，身着赤、橙、黄、绿、青、蓝、紫薄纱罩裙，面带甜甜的笑容，齐齐欠身施礼。
“喔！”
众阔少便像山间的野狼见了肥肉一般眼泛绿光，各自上前拥住一位佳丽，剩下最后一位紫裙佳丽没人领，便上前来挽罗剑卿胳膊，柔声道，
“这位公子，今夜由小奴伺候您可好？”
罗剑卿惊得面红耳赤，胳膊本能一缩，避过脸去，小声问了句，
“不、不敢……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公子叫小奴胭脂红便可。”
众阔少又是一阵浪笑，楚雁寒用扇尖在罗剑卿肩头拍了拍，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道，
“剑卿哥，好好陪你‘老相好’共度良宵吧，兄弟我独自楼上耍耍去。”
没等罗剑卿反应过来，那会移动的茶座再次缓缓升高，载着楚雁寒一个人消失在更上一层的楼顶。
其他阔少拥着各自的相好，一对一对消失在走廊两侧的隔间里，罗剑卿也愣头愣脑由着胭脂红领进其中的一间。
刚一进屋，胭脂红便坐到罗剑卿腿上，将脸颊偎到他肩头，问，
“公子想先来点什么样的戏份？小奴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虽说罗大官人是寻花问柳的常客，但对他儿子从小却家教颇严，因而除了梦里，罗剑卿哪还见过这样的情景，只觉得身上又燥又麻，便只会绞尽脑汁找些话头来缓解尴尬，
“不、不用……那啥，姑娘来这里几年了？”
“六年，我十二岁就被卖到了这里。”
“我听说，这里两年前，不是被一伙恶徒给砸了？”
“嘻嘻，咱家的主人可不是一般人儿，今儿砸了，明儿就能给你开起来，听说就连以前的京城首富罗大官人都是惹了咱家主人才被灭了满门。”
东拉西扯中，罗剑卿竟问到些芙蓉楼的来头——原来自打那日同华锦年、林洁莉几个砸了芙蓉楼后不出一月，这里便又开张营业，只不过改了生意规则，不再接待生客，换言之你是生面孔，砸再多钱也只能在一楼旮旯里喝茶听小曲儿，想上二楼寻欢，那得熟客引荐，这引荐人还得是楚雁寒这样的京城名流。
“那，你们店里的主人是谁？”
罗剑卿终于问到关键，那胭脂红却意识到他在套自己话，立马面带愠色娇嗔道，
“哎呀～爷，我的小爷，你可别问了，这哪是小奴一个下人能知道的。”
“你偷偷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
罗剑卿放低声音，悄悄将一锭银子塞到她胸衣里。
不想那姑娘却像炸筋一般，扑通一声给他跪了，哆哆嗦嗦道，
“公子要是嫌小奴伺候得不好，直说就是，小奴当牛做马也叫你满意，这要叫楼上的人看见，小奴可就……可就得遭罪了！”
这下罗剑卿真纳闷了，从小他爹就教他在京城没啥事情是一锭银子摆不平的，可这次回来咋就行不通了呐？他抬头望了望黑洞洞的屋顶，心道莫非有人正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
“我们接客前后，都要被脱光衣裳搜身，要是见了客人的东西，轻的鞭打饿饭，重的被送往楼上，那可就下不来了……”
原来这小粉楼再往上，还有第三层、第四层……每层有每层的玩法，越往上的客人越尊贵，里边玩的游戏也越神秘，越新奇，以楚雁寒在京城的地位，也只能上到第三层。传说被送往越高层的姑娘，就越少见有回来的，有的说是被贵客看中赎身作了有钱人家的小妾，也有的说被玩坏了身子被丢到菜市口作了野狗嘴里的美味……
胭脂红说着说着又梨花带雨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无非是有个好赌的爹跑了的娘，还有个连年科考落第的弟……总之她说啥他信啥，这苦大仇深的，谁还有心情做其他事情，他索性摆摆手，叫她退下。
那姑娘又急了，
“那也不成，陪客时间不够，也要受责罚。”
怎么这也要罚，那也要罚？这下罗剑卿怒了，又见她一直跪着，不由得心生怜意，便说，
“那这样，你来躺两个时辰，我在一旁守着，到点叫你。”
那姑娘一时愣住，第一次见这么逛青楼的，但见眼前这少年确实没其他心思，便将信将疑把身子歪在他身上，不多会儿，竟真枕着他肩就睡了过去。
两个时辰匆匆而过，天边也泛起了蒙蒙亮，胭脂红一睁眼，见俩人衣衫整齐，罗剑卿也歪在自己身上打起了盹儿，气息温润，面色如玉，倒觉得这少年有几分可爱，便将他摇醒，说，
“公子，时候不早了，小奴还是替你摁摁身子吧。”
罗剑卿拗她不过，只能脱了上衣伏在床上，任由她处置，只见她只用手指在他背上轻柔地划来划去，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动作，最后笑盈盈地望着他说，
“这套按摩手法可是小奴从不外传的秘密，公子可要牢记在心，更不能忘了你的‘老相好’哟。”
罗剑卿猛然意识到对方在提醒自己什么，她在自己背上反反复复划着的一个字，好像是个“铭”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