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明英让明俊去私立高中的决定非常明智，没有了那些哥们儿的影响，明俊果然安分多了。不过又出现了新问题，私立中学的学生家庭条件都很好，大部分同学有电脑，上学带着手机。明俊所在的班只有五名同学没有手机，明俊就是其中一个。那些有手机的同学常常在明俊和其他几个没有手机的同学面前显摆，打电话、发短信或玩游戏，有的人还嘲笑他们家里穷。经常被同学嘲笑，明俊觉得非常没面子。明俊想，家里没钱，电脑可以暂时不买，但是手机一定要买，哪怕是二手的也好，决不能总让同学笑话。另外，有了手机也方便与那些在矿区中学读书的哥们儿联系。他恳求过明英几次，但明英就是不同意给他买。
一个星期天，明英出去卖货，只有明俊自己在家。他记得姐姐说过妈妈给他们留下一笔钱。他想，趁姐姐不在家，找一找妈妈留下的钱。他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小布包，以为里面是妈妈留下的钱，非常高兴。可是用手一摸是个小铁盒子，他打开布包，然后满怀希望地打开盒子，可是盒子里一分钱也没有，只有三张折叠的纸片。他打开纸片一看，顿时愣住了，原来是两张领养证明和一张写着人名的字条！明俊不明白他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于是仔细读了起来。
一张领养证明上写着：“今有遗弃女婴一名，生父生母不详，为我村村民徐立诚、韩文娟夫妇收养。徐立诚韩文娟夫妇无生育能力，迄今无子女。特此证明。”证明人署名是村长李××。不过附在领养证明后面的纸片上却写着：“明英，生父冯××，生母张××，家住岭南屯。”这是另一个人的笔迹。
另一张领养证明上写着：“徐明俊，19××年×月×日出生，出生后曾用名黄××，其生父黄×病故，其生母无力抚养，由湖东村1组徐立诚韩文娟夫妇收养。生母杨××（签字）。证明人湖东村村长××（签字）”。
看完两张收养证明，明俊明白了，原来他和姐姐都是爸爸妈妈收养的。两张收养证明给他的震动太大了，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脑子里像灌满了浆糊。他不再找钱，也不再想买手机的事，而是躺在炕上，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屋顶发愣。不知在炕上躺了多长时间，听到院门响，他才回过神来，知道是姐姐回来了，这才从炕上爬起来。
明英进屋便开始做饭。明俊本来想问姐姐她知不知道他们俩是领养的，见姐姐正忙着，他没有问。吃过晚饭后，明俊帮姐姐收拾饭桌，洗碗。明英以为他是为了买手机讨好她，收拾完饭桌她笑着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是不是想要钱买手机？”
没想到明俊拿出了那两张领养证明，问：“姐，你知道这事吗？”
明英吃了一惊，问：“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我在衣柜里发现的。”明俊说。
“你到衣柜里找什么？”
明俊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我，我想找钱买手机，没找到钱，却找到了这个。”
“我不在家你乱翻什么？”明英不想现在就和明俊谈这个问题，所以故意不提那两张领养证明。
“姐，你对我说实话，你以前见过这两个证明没有？”明俊又一次问道。
明英见实在无法回避明俊提出的问题，只好承认说：“妈病重时给我看过。”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咱俩不是亲姐弟？”明俊惊讶地说。
“是！”明英点点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放弃高考，挣钱养我，供我上学？”
“我答应过妈，至少供你到高中毕业，你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会一直供下去，直到帮你成家立业。”明英说。
“妈当时都说什么了？”明俊问。
“妈说，她不在了以后，我要是没有能力抚养你，就找二叔打听一下你亲妈的情况，如果她愿意收留你，就让她把你领回去，让我用她留下的钱继续上学。妈去世以后，爸和妈两方面的亲戚在二叔家开会研究咱俩今后的生活，他们提出让咱俩各自投奔自己的亲生父母。我向二叔问了你亲妈家的情况。二叔说，你亲生父亲在你七个月时就去世了，你生母一个人无力抚养你，想改嫁，男方不想要你，只好把你送人。二叔说，你生母家条件本来就不好，她再婚后又生了一个男孩儿，估计你继父未必欢迎你。如果你去了，很可能让你辍学，在家干农活或外出打工。姐不忍心看着你小小年纪就辍学干农活儿或打工，所以没有同意亲戚们的建议，决定继续和你一起生活，把你培养成人，不辜负爸妈的希望。我还告诉亲戚们暂时不要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姐，妈给咱们留下了一笔钱，你能告诉我是多少吗？”明俊问。
明英想，既然明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干脆就什么都告诉他吧，于是说道：“妈总共留下六万块钱。妈去世后，咱俩都上学那段时间花了五千块。这五千块钱我会慢慢补上。”
“姐，既然你知道咱俩不是亲姐弟，为什么不把我送回我亲妈那里，自己用妈留下的钱上大学？”明俊看着明英问。
明英说：“如果你亲妈家条件好，能让你继续读书，我可能会让你回到你亲妈那里去。可是一听说你回去后可能辍学，我就打消了这个主意。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咱俩不是亲姐弟，可是十几年在一起相依为命，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姐怎么能舍得送你回去，让你这么小就种地或打工？就算我能考上大学，我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大学的课堂里吗？”
“姐，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姐，可是对我比亲姐还亲，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说着明俊流下了眼泪。明俊这会儿好像成熟了很多。“姐，我不拖累你，从明天开始我不上学了，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
“明俊，你说什么傻话？你还不满十八岁，打工谁要你？”明英眼圈红了，接着说道，“咱俩虽然不是亲姐弟，能成为姐弟也是一种缘分，咱们要珍惜。以后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别辜负爸妈对你的期望。你读到什么程度，姐就供你到什么程度。你要是考上了大学，将来出人头地，姐也许还能借上你的光，不做小卖买了。”
姐弟俩聊了很长时间，最后明俊说：“姐，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念书，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毕业后找个挣钱多的工作，决不能再让你风吹日晒在外面做买卖。”
“这才是姐的好弟弟！”明英喜极而泣，激动得像小时候那样，把明俊搂在怀里。明俊脸一下红了。在他的记忆中姐姐好多年没有这样和他亲近了。
星期天，明俊没有去找他的哥们儿，而是对明英说：“姐，今天我和你一起到市场去卖糕点，等我学会了做买卖，星期天和放假时，我去卖，你在家休息。”
“你的心意姐领了，卖糕点也不累，不用替换。”明英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你管。”
“今天我无论如果也要和你一起去。”明俊说。
明英见明俊非要去不可，便说：“家里没有引火柴了，你今天在家劈点儿引火柴。劈引火柴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别伤了手。劈完了，在家看书。”
徐家住的是火炕房，冬天不供热，有个土锅炉连着暖气片，可以同时做饭、烧炕、取暖。烧土锅炉要用煤，点着炉子时要先用引火柴把煤引燃。劈引火柴是个力气活儿，以前妈妈在的时候，有时劈引火柴让明俊帮忙。妈妈不在了以后，为了不影响明俊学习，一直都是明英一个人干这个活儿。明俊同意了姐姐的安排，在家里劈了一天引火柴，虽然是三九天，明俊累得浑身冒汗，劈好的引火柴足可以用一冬天。
明英回来时，明俊还在劈。明英从明俊手里夺下斧子，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右手磨出了血泡，明英心疼地说：“手都磨成这样了，怎么还劈？不要劈了，姐给你包扎一下。”
晚上明英做了两个明俊最喜欢吃的菜，犒劳他。见到自己最喜欢的菜，明俊情不自禁地说：“要是再有一瓶酒就好了。”说完他有些后悔，以为姐姐会不高兴。
没想到明英却说：“干了一天活儿，一定又累又饿，喝点酒解解乏是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年纪还小，还不到可以喝酒的时候，姐给你二十块钱，你去浴池洗个澡解解乏。”
“二十块钱还是省下吧。”明俊说。“我懒得走挺远的路去洗澡，在家擦擦就得了。”
“既然你累得不想动了，姐就给你烧一锅热水，你在家洗。”说完明英把一个大铝锅放到炉子上，装了多半锅水，往土锅炉里加了两铲子煤。没多久，水烧开了，屋子也烧热了。明英把洗衣盆放到明俊的房间，先把热水倒进洗衣盆，然后一边试着水温，一边往里面加冷水，一直到水微微有点儿烫手才停下，退出明俊的房间，让明俊洗澡。
又到了星期天，明俊还是要和姐姐一起去卖糕点。明英见他执意要去，心想，让明俊体验一下生活的艰辛，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就同意了。她让明俊穿上厚厚的棉鞋，穿上棉大衣，戴上棉帽子。
“姐，没有那么恐怖吧？”明俊以为姐姐小题大做。
“在外面站一天你就知道什么叫冷了。”说完明英拿起她冬天卖货时天天携带着的鼓鼓囊囊的手提兜放在售货车上。
姐弟俩先去蛋糕店批发糕点，然后推车去市场。市场是一个钢架结构的大棚，四面透风。明英把售货车推到她每天售货的位置，固定好。然后从车上取下那个手提兜，从里面拿出一双厚得吓人的大棉鞋换上，接着穿上白罩衣，戴上白帽子。
这时，在这个市场卖菜的孙姨走了过来，问明英：“这个小伙子是你的男朋友？”
明英笑笑说：“孙姨你可别逗了，这是我弟弟明俊，今天非要来陪我卖货不可。”
孙姨又仔细打量一下明俊，说道：“你们姐弟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多大了？”
“十八了。”明英说。“现在正在上高二。”
“我闺女也十八了，也在上高二。”说完孙姨回到自己的摊床前。
孙姨走了以后，明俊小声问明英：“姐，她怎么会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我长得有那么超前吗？”
明英看看明俊，这才注意到弟弟的鼻子下面和下巴上的汗毛不知什么时候变黑变粗了。明英这才意识到明俊已经不是小男孩儿而是个小伙子了。
一个小时后，虽然从头到脚都裹着厚厚的冬装，明俊还是被冻得不停地擦鼻涕，来回跺脚。他想：姐姐天天在这里遭罪，都是为了自己。以前自己太浑了，总向姐姐要钱，不给就认为姐姐抠门。以后能省就省，不必要的花销就都免了，在家里多干点活儿，替姐姐分担一些家务，让她多休息休息。
快中午时，明英让明俊回家吃饭，下午看书。明俊不想走，明英说：“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不是陪我卖货，赶紧回家！”
明俊不想惹姐姐生气，便离开了明英。他还没走出市场，就遇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用小车推着保温桶过来了。市场里有个人拿出一个大碗，对她说：“你可来了，我早就饿了，给我来碗大碴子粥。”
那个女人打开保温桶给他盛了一碗玉米碴子和赤小豆煮的很稠的粥，然后又向那个人递过来的小碗里盛了一勺炝拌小菜。买饭的人递给那个女人三块钱。
明俊想知道姐姐中午是不是也吃这个，就躲在一个摊床旁边，远远看着，卖粥的小车推到明英的售货车旁边，停了下来，明英拿出一个大碗，那个人给她也盛了一碗粥、一勺菜。见姐姐天天中午吃这个，明俊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早晨没等明英做好饭叫他起床，明俊早早自己起来，吃过早饭，找了一个空饮料瓶，灌了一瓶凉开水装在书包里，以前在学校渴了他都是买饮料喝。他想，自己现在不能挣钱，但可以省钱。中午他买的是最便宜的饭菜。
从那天起，明俊再也没有提出要买手机，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总是埋头学习，再也没有让明英操心过。对于明俊一夜之间的变化，连他的老师都感到吃惊。
放寒假以后，明英让明俊上补习班，明俊嫌收费太多，说什么也不肯去。整个假期，他一次也没有去找他的那些哥们儿，而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把上学期学过的课程全部认真地复习一遍。有时天气太冷，他想替姐姐去市场卖货，每次明英都把他推回来，不让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