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兮翻了一页拓本,静静道:“只是小病,又不是卧床不能起了。正该找些东西做,不然闲下来胡思乱想,反而病难好。”
“我瞧这像是个玉穗子。”文彦握着穗子走到榻边,依旧坐下,“你也不用其他来谢我了,将这穗子送我便罢了。”
言兮一顿,望向文彦:“可你平日不佩玉。”
“原来不佩,往后可以佩嘛。”文彦瞧着手中的玉穗子,似乎甚是喜欢,“大不了去弄块玉来配这穗子。”
言兮静了片刻,伸手从文彦掌中拿回玉穗,轻声道:“这个我做得不好,你再换一样吧。”
文彦一怔,须臾后道:“我记得仲陵常贴身带着一枚青玉,极为珍视。”又微微笑道:“这个穗子,是不是配那枚青玉的。”
“嗯。”言兮微垂眼眸,抿了抿唇,“就想为他做点什么。”
“可他现在用不上这穗子。”
“等他回来就能用上了。”
“若是回不来呢?”
言兮神色黯了下去,没有接话。
文彦目光沉了沉,又继续笑道:“反正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不如这个就给我,赶明儿你另给他做一个。”
“你若是急用,就在外面买个现成的,或是让你们府里的绣娘做一个。”
“别人做的哪有你的好。”文彦依旧没脸没皮地笑着道:“凡你的东西,我都稀罕。”
言兮怔然地望向文彦,正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凝视了半晌,她才极轻轻浅浅地笑了笑:“我想我病中不便提笔,不能练字,这份拓本留在我这可惜了,你还是带回去吧。”
她将拓本合上,递还给文彦。
文彦未接,只移开目光,默了一默,问:“是因为仲陵吗?”
言兮靠在榻上,垂眸未言,唯有眉头轻轻蹙着,苍白的面容依然不见血色,素净的单衣描出瘦削的肩形,更显伶仃单薄。
文彦知她忧思伤怀,本是心疼,可眼下这一幕落在眼里,心中又觉得膈应。
他又坐了一会,轻叹了一声,便起身离开了。
今年的冬来得格外早,几场秋雨后,便觉寒意侵骨,又连日彤云密布,不漏一丝日光,天地间暗沉沉的,压得人心头也闷得慌。
西南战乱陷入了胶着状态,王寿传回京中的军报依旧是那些内容:正在四处搜查贼军乱党,但尽数剿除尚需时日,斥候还在探查陷入蜀中的军队,虽偶有线索发现,却无足轻重。
而仲陵,依旧生死未卜。
言兮的时疾原只当是小病,岂知过了月余,非不见好,反成缠绵之势,夜里多梦盗汗,睡不沉稳,白日便没精神。
每逢休沐,文彦便来看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依旧一副花架子,与她说笑,若见她稍露倦色,便适时打住,告辞而去。
每次来,他都会带些小玩意,如根雕、竹灯或是柳条篮儿,送给小叶儿,或是淘些新奇的话本子、古棋谱,供言兮闲时解闷用。
转眼间已至十月,天气越发冷得厉害,一入深夜,朔风凛凛,刮得庭院的花木簌簌作响。
言兮被风声扰得一夜未眠,直到天明时风力暂歇,方才睡下。再睁眼时,已过午时,屋内却是一片昏暗,且十分燥热。
脑子依旧沉沉,身子却有些发热,她撑着手正要坐起,冷不防瞥见床榻边坐着一人,一时唬了一跳。
“文彦……是你啊!”言兮轻吁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睡的太沉了,竟没知觉。”
“来了半个时辰了。”
言兮微带歉意道:“怎么不叫醒我?让你枯坐这许久。”
“瞧你睡得香,不忍心打搅,就没敢出声。”文彦笑吟吟地望着她,道:“刘备三顾茅庐,又于庭外等孔明昼寝数个时辰,方显其求才若渴之心。我只在屋中坐等片刻,相差远矣,你何必挂怀。”
言兮双手撑在身后半坐着,依然觉得浑身乏力,便勉力笑了笑:“我现下不好下床,不能给你斟茶了。”
“茶我已经喝过了。嗳,我又不是稀客,你何必非要礼数周全。”文彦望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桌边斟了杯茶来,放在炭炉边温了片刻,方递给她。
言兮睡了这半日,早已口干舌燥,也不推辞了,腾出一只手接过饮下。
文彦见她手腕虚浮,便取了两个靠枕垫在她身后,令她靠着,自己则坐在床边摇头叹息。
“你啊你,就爱清净,连个丫鬟也不配,平日便罢了,可像眼下这样病着,身边却没个可心的人来侍奉,连口热茶也喝不上。小叶儿虽然机灵,一直在你身边,但到底年龄小,顽心重,怎么照顾得好你。原只说是小病,可瞧你这都快两个月了,唉,教人怎么放心得下。”
言兮瞧他絮叨叨地念着,不禁莞尔一笑,道:“今日睡了这许久,又捂出一身的汗来,感觉轻快了不少。”
“嗯,出了汗就好了,我想你身子虚寒,所以拨了几回炭火,把这屋里烤的热热的。”
文彦见她额上汗湿,两颊绯红,素日苍白的面庞添了不少生气,便道:“可后来见你睡梦中紧蹙着眉,又怕你没染风寒,倒中暑了。”说着,便伸手要去摸她额头。
言兮别过脸去,轻咳了几声,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掌心,问道:“小叶儿呢?”
文彦一怔,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也不动声色收了回来:“去园中玩了。今日给她带了个手埙,她很是喜欢,就想试试,又怕吵着你,就到别处吹去了。”
言兮“嗯”了声,鸦睫微垂,只盯着手中的茶杯,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杯口。
文彦见她一时无话,便问:“要再来一杯吗?”
“嗯。”
文彦接过杯子,斟完茶后依旧放在炭炉边温一小会方递给她。
他今日着月白长袍,玉带束腰,脚下鹿皮小靴,显出颀长的身段,靛青的头发更衬得面庞白皙俊秀。
言兮接过茶杯,望了他一眼,眼睛便落在他靴子上,靴面濡湿,搭在椅子上的羽毛缎斗篷也泛着泠泠水意。
“下雨了吗?”她问。
“不,是下雪了。”文彦道:“应该说,是落了些雪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