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自那件事发生已过大半年，熬过了寒冬，迎来了新春。
邹野能明显感觉到军中那人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在变故发生之前，他知道那人曾时隔数月破天荒地来过他的私帐。
那天月光皎洁，营帐外，斑驳剪影从门帘处的空隙处钻了进来。
邹野站在营帐内，那人站在营帐外，两人隔着一扇门帘遥相对望。
不知是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亦或是一个时辰？邹野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天的夜晚格外的漫长。
帘外的黑影消失了许久，邹野才拂开帘子走了出来。
他手上紧紧攥着的，是黄德顺刚刚给他飞鸽传书过来的密信。
*
其实那件事发生后，黄德顺终究是对江华不放心的，或者说他一开始的计划本就是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
黄德顺最会揣摩圣意，他既然能领会兴帝想要除掉姬长青的意图，那么他自然知道兴帝想要削减兵权的决心。
如果说姬长青只是上位者的心魔的话，那么江华就是上位者的眼中钉。
江华风头太胜了，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还如此地得民心，这件事本就令人忌惮。
这些密信近几日他就会收到一封，全是黄德顺让他尽早下定决心的警告。
蛮族退去这本是好事，但这亦意味着朝廷削减兵权的举措要开始实施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凯旋回朝日，阎罗殿前巡。
红颜与枯骨，化作笑里尘。
对于此事，邹野不做评价，他也无能为力。
他感觉他就像是一艘被狂风席卷的扁舟，随风飘荡，被迫前行。
邹野知道很多事，比如他知道江华近期要为姬相翻案了，即使……即便成功那人也难免要落个包庇之罪；
邹野亦知道，现正在白云书院任教的姬家公子姬焱，已收集证据，意欲借着文人之力为父亲翻案，将他邹野定罪。
黄德顺给他警告，告诉他若是让江华和姬焱联手成功，到时他们一个武之首，一个文之星。
他，邹野，即是必死的结局！！
微风吹过他的鬓角，发丝遮挡了他的视线，亦遮盖了他眼底的情绪。
江华，不，江荣明日就要将罪己信上奏朝廷吧！
今日过后，那人会恨死他吧！！
“对不起！！”
邹野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空地轻声说了这么一句，继而转身毅然决然地回了私帐。
展信提笔……
夜空之中，有白鸽震动着翅膀向着漫天繁星飞去，夜是那么地亮，又是那么地黑！！
*
江华的那封罪己信被人临时调换，姬焱所找的证人临时倒戈。
一切好似都变了，一切又好似都没变。
为姬相平反他们做到了，他们该庆幸的；可又好像没那么值得庆幸，毕竟他——邹野，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并即将加官封爵。
金甲卫卫长，那是他这次向兴帝求的唯一嘉赏。
***
黄德顺曾经问过他，对于江华他是作何感想的？他当时并没有作答，其实并不是回避，而是他真不知道。
对于那人，最开始是敬佩，后来知道了那人女子的身份便是惊叹了。
那人自是光彩夺目的，这让从小生活在阴暗中的他不由自主地追逐；可旭日太过耀眼，像是要将他内心的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他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但却是从没想过旭日会有消失的那一天。
*
钱武自是他放进暗牢的，不然那个密不透风关押重犯之地，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医偷溜进去？
钱武在牢中对江荣所说的逃出计策也是出自他之口，从他自请当上这个金甲卫卫长开始，他步步为营，为的就是为牢中那人谋一个生的机会。
可计划还是失败了！！
杨信嫉恨于他抢了他金甲卫卫长的职位，对他日夜监控。
他失察了！
就算他将暗牢中所有守卫都调开了又如何，就算他成为金甲卫的一把手又如何？
计划临时出现变故，在他们还没进入暗牢前就已被一网打尽。
别人都说钱武是为救江华而死的，其实不是……
钱武是被他害死的！！
暗牢外火光通天，对面是杨信带领的殿卫军，两方人马仅隔数丈之远。
相比于对方数百卫兵的铜盔铁甲，他们这队人马显得单薄许多。
黑衣黑纱，寥寥数人。
“邹野，我不知你为何要救她。但我知道，相比我，你更有能力救她！”
在钱武对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有绿烟从他们周遭冒了出来。
邹野忍不住捏了捏喉咙，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在临出发前钱武好像给他喝过一杯酒。
当时只当是断头酒，虽然察觉酒有异味，但也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莫非那酒……
“出发前你给我吃了什么？”
钱武没作声，但看周遭人已然发紫的脸色，邹野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起走！！”邹野轻声低呵，抓着钱武的胳膊就想带着他冲出重围。
“走不了了！”钱武没有侧头，火光打在他的脸上，虽蒙着黑纱但眼神中难掩决绝。
“我们都是将军的死卫，为将军而死是我们的荣幸。再说……”，说到这的时候钱武总算是将目光侧了过来，“我从不制毒，学艺不精，解药只此一颗！！”
话音刚落，随着黑纱落地的声音，周遭毒烟更浓郁了。
经历过刀枪火海的、一个个刚毅的面容就这样袒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场景，四十几个周身散发着绿色毒烟的大汉尽皆从腰间拔出大刀，向着前方那数百整装待发的殿卫军冲去。
领头的杨信等人连忙捂住了口鼻，本就天色昏暗，这又是毒烟，又是逆光的，让他们根本分不清这群人里面有没有邹野那人。
黑衣人高声挥舞着的毒烟，不像是夺人的杀器，更像是迎接胜利的火炬。
无数的箭矢朝着那群黑衣人射去，有利刃撕裂布匹、穿透皮肉的声音从身边传了过来。周遭视线严重受阻，邹野根本找不到钱武的位置。
对面杨信大声怒吼的声音朝他这边传来，那人不断叫嚣辱骂着，意图引着他现身。
邹野脚步微动，他自认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比谁都知道这时候他应该趁乱赶紧离开。他不应该放弃钱武他们用死亡为他趟出的生路。
但那一刻，那场景、那画面，终究是将他所有的理智彻底瓦解。
“我……”
“跟我走！！”
于混乱之中，他的胳膊被人用力拉扯，有人将他从这场盛大的死亡之礼中拉了出来。
*
“你放开我！我要杀了杨信！就是这人将我的计划都毁了！！”
邹野凭紧存的理智，在两人离案发地数十米远后才用力挣脱。
面前那人没说话，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用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瞟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仿佛逡巡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物件一样。
但也因为这一眼，邹野彻底清醒过来，也有心思打量对面这人了。
细腰，脆声。
这个一身男装的是个女人？
一个在毒烟中畅通无阻、毫发无伤的高手？
这人是谁？
“你想救牢里的那人就跟我来！！”风儿朝远处厮杀的地方瞟了一眼，瞳孔微颤，继而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到底是谁？”邹野在身后问道。
风儿偏了偏头，略一思索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你不是长公主的……？”
显然邹野对风儿的这幅面容并不陌生。
风儿转身就走，并不理会身后那人的打量，“你放心，我会让那些人入土为安的！至于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吕嫣然吗？”
“不是！”风儿停顿了片刻，看起来有些为难，“你等会儿见到就知道了。”
“到底是谁？”
“……江华。”
风儿本以为这人会大吃一惊，毕竟谁不知道这江华现如今就在暗牢中呢？这人刚刚可是为了救那人大闹了一场呢？
可眼前之人却比想象中的更为镇定，仅仅只是呆住了片刻，就回过神来。
“带路！！”
男人大踏步起身离开，仿佛刚刚那冲出去要找杨信拼命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小子……到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