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嘶嘶，静寂的院落里，夜风塞满了整个院落。
金克石愣怔着眼睛细听，他听到了滴水的声音，一滴两滴。
金克石想起水管的水龙头没拧紧。金克石想起水龙头没拧紧，就想起他的饭碗在水池旁还没洗。金克石想起自己的饭碗还摆放在水池旁，就又想起碗橱里还有几个饭碗还没洗，原来，自己已十多天没洗饭碗了。想到这，金克石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失落。
水龙头里的水还在一滴两滴地滴着，金克石静默地听着，他郁闷寂寥的心情无处排遣。渐渐地，金克石听到的滴水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可他又明显地听到一些杂乱的声音在院落里此起彼伏，徘徊不前。
金克石屏声静气地听着，院落里，那些徘徊不前的声音渐渐向他走近。金克石甚至还听到一些声音在他的窗前游离，最后停止。金克石感到有人在向窗里偷窥，偷窥的人呼吸均匀。
金克石的心怦怦地跳着，他跳动的心脏，仿佛海水拍打着海岸。金克石根本想不到，外面已下起牛毛细雨，陈春让他代养的鸡，正悄悄跳在值班室的后窗上避雨。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金克石感到有一只手探入到他的枕头下面。摸索翻找一会儿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瓮声瓮气地说：“我来找我的工作证，岗位合格证。”男人的声音消失后，金克石开始梦魇起来。金克石从梦魇中挣扎醒来，一屁股坐起，耳畔似乎还在回响着男人的声音，声音很熟悉，是已死去三年多的工友大有的声音。
金克石不自觉地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探了探，枕头下面是陈春的空房子日记。
金克石浑浑噩噩地睡了一晚，他的眼前一直跳跃着三支白色的蜡烛，烛光忽明忽暗。
早上起床，金克石看到自己的饭碗还摆在水池旁，饭碗里积满雨水，平寨工区院落里到处湿漉漉的。
“哦！原来是下雨。”金克石恍然大悟，原来是虚惊一场。
“呵呵！我还以为见鬼了呢，呵呵……”
金克石脸上荡开笑容，他把饭碗里的雨水泼在地上，转身走进值班室。这时他看见窗子后面有几只鸡蹲着。“哦！……”金克石兴奋地叫起来。
第二天晚上，金克石摸黑走到第二间空房子门前静坐。
平寨工区院子里出奇地静谧，楼道里铺满了厚厚的尘埃。金克石还没走进楼道，工友大有的音容笑貌便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哈哈！哈哈！你们今晚不把碗里的酒喝完，别想出来。”
“大有，你想干什么。”
“把你们碗里的酒干了，我才放你们出来，不然就把你们锁在里面。”
“大有这个杂毛太坏了，他把门从外面锁了，我们出不去。”
“哈哈！哈哈。”
听到工友们的咒骂声，大有哈哈地笑着离开，两个小时以后，大有才来开门。
在一次中秋节，在工区值守的职工在大有家会餐，喝酒喝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金克石正在和几个职工天高地厚，山高水深地高谈阔论，大有就把自家的门反锁起来。大有站在窗外，隔着窗户玻璃，哈哈大笑做各种鬼脸。
“大有死了三年，”金克石自己告诉自己。
金克石弯腰下坐，面对着空房子的防盗门，坐在楼道的台阶上。金克石想，如果那晚，他们不把酒碗里的酒全部喝干，大有会不会真把他们锁在他家里一夜。金克石又想，如果大有不被抽调出去搞什么魔鬼训练，如果在大有训练后倒这一科目的时候，接大有的两个人能把大有接住，没让大有后脑着地，如果大有的媳妇能在两天之内凑够三十万块钱，为大有做开颅手术，如果医院院方不要那么多钱，就肯跟大有做开颅手术，大有媳妇只能凑出十八万块钱，如果斗山工务段肯出面拿出剩下的十万，或是发动两千多号干部职工为大有募捐十万，也许大有现在还好好活着。金克石又想，如果大有在事发后四十八小时之内死亡，那么大有媳妇就可以领到一笔不菲的工伤伤亡赔偿，大有的儿子就可以继续念书，不至于初中毕业就去读一所普通的职业技校，可大有偏偏活过四十八小时后才死亡。
“生活中，有太多的如果，是我们小工人无法企及的，如果我金克石一个月也可以拿到和老九一样的工资，夏小雨是不会和我离婚的，如果，我有房子，梅影是不会离开我的，唉，太多的如果，如果我能好好念书，有个好工作，我又怎么会来这里守房子。”
金克石似乎想清楚了一些问题，他缓慢地站起身，伸出手掌，在防盗门上拍了一掌，摸索着走出楼道。
金克石站在平寨工区院子里，他仰面朝天，他对着浩瀚的夜空，想喊回自己所讲过的每一句话。漆黑的夜空，仿佛一个巨大的球体，让他触摸不到一点棱角。
在治水工区的职工宿舍里，夏小雨和老九已温存结束。
老九志得意满地躺在床上，夏小雨双手盘着头发，她在心里盘算着怎样跟老九开口领结婚证的事。夏小雨隐隐地感到不安，每次她提出去民政局领结婚证，老九都是以各种借口或是理由搪塞她。
夏小雨温情柔语，娇媚地说：“上你的当了。”
老九几分暧昧，几分淫笑温存地说：“上什么当。”
夏小雨故意嗔怪柔媚地说：“还不是上了你的当，上了你的贼船，我现在成什么人了，是你的姘头，还是你的小三。”老九嬉笑着说：“当然是我婆娘了。”夏小雨嘟囔着说：“把结婚证拿出来我看看。”
“哎呀，结婚证，不就是一张废纸，等过几天就去领，”老九依然嬉笑着说。
“我就是要要这张废纸，”夏小雨把头发盘成一个结，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夏小雨把盘结的头发打开，用手指拢了拢，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木质梳子梳理头发。木质梳子是金克石买给她的，卖梳子的老板说，木质梳子好，不伤头发，金克石就卖了给她。
老九拉着脸皮讪笑道：“才是个结婚证，再过几天就去领，反正现在小这个姑娘已读大学了。”
夏小雨没有再搭话，自顾自梳理着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