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思,石壁自里刺出尖刀利刃,整条手臂,连着贴在石壁上的半身,鲜血流淌出来,一滴滴落在水中。
如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努力想要活下去,却始终不得如愿。
其月发现水的波纹过来,回头看去。暗卫的尸体浮在水上,暗色的衣衫破损,身上的伤口露出骨头来。此处设下的机关,是一击致命,不容活口。
暗卫死得很快,没有多少苦痛。暗卫本身就是出生入死,刀尖上行走,不是杀人,便是被杀,注定的结局。新添的伤口,碰上水中的剧毒,纵然是其月出手,也救不了他。
他的主子舍弃了他,山洞里死的人太多了,他见到主子的狼狈,暗卫的命不值钱,死了这一个,后面陆续有来。
列羽差一步,只差一步,一步便踏入日光透过树的倒影中,她的手将要触及到日光的暖,与这阴晦潮冷,处处是险危的石洞有天差地别。生的希望,走出死亡的恐惧,生机在她眼前。
列羽迈出步伐,她的脸上是满溢出来,藏不住的狂喜。脚下踩空,她又一次跌摔进石坑深洞里。旧伤加新痛,列羽吃痛出声,稍稍消痛的脚腕复受冲击。
列羽极力想要平复心绪,却始终难平,触手可及的自在,一步之遥的生机。出口近在眼前,刻下又身陷囹圄。暗卫与那贫家女被她舍弃在后,假使那女子所言为真……列羽此刻生出了零星悔意。
石坑高约三丈二尺,平滑细腻,被打磨的平整。纵是身上无伤,毫无借力之处,亦是无可奈何。列羽到此时此刻,真正的心生绝望。
其月慢慢的走着。
列羽双手抱膝,直至耳边听到脚步声传来,方抬起头向上看去。
来的人会是谁?谁活下来的可能性大一些。暗卫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多少次腥风血雨,身经百战。那个女子胜在对洞内机关了如指掌,她知道的不少,她的来头也不简单。
石壁上的图形文字,她一窍不通,那农家女能够读得懂,便已证明她的身份是假的,是用来骗人的,而她上了当,被骗的身后无人。
列羽借着光亮,看清了来人,不禁扫兴,无用的暗卫。她是主子,无论说了甚么,做了甚么,都动摇不了暗卫的忠诚。无有侯府收养,早就不存于世。既然已为暗卫,生是侯府的人,死亦是侯府的鬼,理所应当的供主驱使。
“不是你的暗卫,你很失望。”其月站在石坑洞前,落在列羽的眼里,便是居高临下,语带挑衅,极尽嘲讽挖苦。
“彼时言之凿凿,撒起谎来情真意切。此刻你不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死的却是我的暗卫。”其月衣衫带水,发丝贴脸凌乱,想来该是落入水中。水中的毒,合该是她骗人的鬼话。
连个女子都斗不过,死了也好,活着碍眼。自始至终,列羽从未信过其月,暗卫是最好的佐证,他的下场便是轻信旁人的结果。
“你的暗卫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你也不会死在我手里。”机关洞不会留下闯进来的人的性命,进来的人都会死。
“人只能错一次,因为命只有一条。”落在列羽耳中,便是她见死不救的托辞。
嗤笑出声。“不救直言便是,我怎会怨你心狠,毕竟是我先舍弃了。何必在此说甚么大道理,你从未赢过我,我亦未败在你手上。”
列羽只觉好笑,这人口中的话分明是说一套做一套。“你何止错了一次,难道你的命不止一条。”
其月不喜不怒。“你该发现了。山林石洞的箭尖都是有毒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进来的人,一个都活不了,藏宝图不过是惑你前来的引子。”
列羽撇过头去,心中早已有了猜想。眼前人是谁,卑民一个,她在想甚么,她有何资格瞧见。此刻她处于劣势,这话她不得不听着。
“与你同道而来的人,除了那个身份高的,在你面前说得上话,其余的尽数身陨,他不该有如此好的气运。”其月在一步步的引诱,人都死光了,唯独他一人活着。
死,不可怖。无牵无挂的死,更是解脱。借助光亮,其月看见列羽腰腹处的旧伤渗出血来。
“你到底想说甚么,又想做甚么?”列羽彻底没了耐心,她何时受过如此奚落,落入此种境地,是她蠢而不自知,心高气傲。被胜意冲昏了头脑,而忽视潜藏在暗的险危。
“我想要你死的不甘,无法瞑目。”机会她给过,但被她舍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不死魂,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经死了。从今以后,换了名字,我叫其月。”
杀人机关只对活人有效。“有人如此费尽心机的取你性命,你死了,你的亲朋好友伤心落泪,你的仇敌喜不自胜,你可有兄弟姊妹,父母尚在?而今敌在暗,你无须过多担忧,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再相见。”
列羽心中的失望彻底变成绝望。侯府训练出来的暗卫,岂是等闲之辈。石洞是有心之人特意选中的坟冢,有去无回。列羽非不蠢不钝,她已将事做绝,路走尽。
“我不过女儿身,碍不了他们的路。无论他们许诺了你多少钱财珠宝,我列羽都加倍奉上。”列羽不信其月口中话,不死魂?她是昏了头。“你不会以为你的见死不救,助他们功成,便能讨得赏金,安稳无忧的过下半辈子。我与他们同出一处,我做的便是他们要做的。”
列羽仰头,在江湖中,有杀手之流,武功高强,深不可测。或感念恩德,或私仇旧恨,或为钱财声名,或心怀大义,缘由不一而足。当今之世,无有请不起的人,只有出不起的价。只要给付的到位,反戈一击,也不是没有可能。
其月不言,不必再浪费口舌,她说实话的时候,无人信。过河拆桥的小人许诺不可信,只是为了解眼前困境。列羽说旁人将如此,而她已如此做过。
其月从旁走过。
长久无声,光亮渐灭,恐惧在昏暗中凝聚,寒冷自下而上。列羽在石坑内喊叫,用尽剩余的气力,直至声嘶力竭,喉咙再发不出声音。其月走远了,彻底远离了此处,不会再转身回来了。
石洞内不会再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声,石洞内只剩下死状各异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