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月睁眼醒来,离得最近的是尸体。他们的脸上斑斑点点,久无动静。
五指弯动,缓慢的伸缩。其月坐起身来,她正在努力的适应这具新躯壳。手抚摸上脸,胸口插着利箭,直穿脏腑,手上泥浆混杂着血色。
其月拔出箭,箭尖的倒刺勾出血肉,血衣下血肉模糊,这具身体的主人若是活着,如何隐忍克制,咬住唇不出声,都能从脸上找出撕肉扯骨的痛苦痕迹。
一柄利剑抵在其月的脖颈侧,剑身压在其月的肩头。先发制人,想来方才她拔箭的情景,已然让身后人瞧见了去。承受如此巨痛,不出一声,忍耐力定是极好。
“不许回头。”身后人出声,意图制止其月回首的动作,其月却是充耳不闻。
身后人倒是从未碰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人,他的利剑此刻正横在她的脖颈处,纵然她的武功卓绝,亦是他占据了先机。此女委实不多见,箭上有毒,她拔出来的箭尖上染着黑血。
按理说来,她分明该是个死人,但刻下好端端的立在他身前。不惧利剑横颈,不畏性命攸关。
“奈何,你碰到的人是我。”其月手中的箭,刺穿身后人的咽喉,血汩汩的流出。本来他占到了先机,可惜却是他先惧了。一旦超出己身的预料之外,心生胆怯,手下的动作便慢了起来。他的赢面大,却反而死在她的手上。
颈侧让利剑割出口子,不见有血流出。其月撩起衣角,扯撕下来,绑住伤口。密林山野,不会只有他一人在此。
“此处尚有活口。”其月见到一行人向她逼近,玄衣劲装,来者不善。
战鄞见此女面上狼藉,泥浆干枯,混杂着血渍在里。半个时辰前,下过一场微雨。被驱赶入山林的村民,不下数十人,她的脚旁便是一具尸体。面色浅然,不见丝毫慌张惧恐。荒野村落,竟有如此之人,委实不常见。
其月抬头看,骑马在前的是个女子,好看的女子,作男装打扮,有几分英姿。手中长鞭扬起,鞭声充斥在耳。其月抬起手,长鞭冲着她而来。
“贱民,竟敢还手!”列羽厉声斥责。收了她的钱银,在前探路。府卫一箭封喉,她的身上有箭伤,离得最近,她的府卫死在她的脚旁。低贱而腌臜,她的命哪里抵得过她带来的府卫。
其月无意伪装示弱,方才之事,究竟被这一行人看去多少,更是无意猜量。锦衣华服,胯下烈马,价值不菲。
“五公子息怒,大事要紧。”此女身处箭阵,倒地却不死,尚有余力杀人,府卫皆是经过严格挑选,多年调教训练。虽大意轻视,亦不该如此容易送命。
战鄞瞥眼瞧过。“此女既然能从箭阵中安然而退,定有其过人之本事,不如让其继续在前带路。”此女透着古怪,他们一行人到此,寻往附近村落,重金利诱。此女父母得赏金,推其前来。
初看时,平平无奇,眼中惧怕,惊惶失措,如何按捺,亦瑟瑟发抖的民家女,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好似换了个人。
列羽颔首,耍尽手段出了府,偷跟着前来,到城外方现身,致令四哥哥再没了藉口送她回去。父亲要的藏宝,这功劳她定要占一份。
此次,天爷都在助她。突发急事,四哥哥不得不去,万般无奈,千般不舍,眼看功劳藏宝近在眼前。列羽唇角勾笑,这泼天的富贵,终是落在了她的手里。
四哥哥的母亲乃是秦国公的嫡女,生来尊贵,嫁与父亲为续弦。她的母亲始终低其一头,受气要忍着,赏赐要让着。嫡母面善心恶,明里挑不出错来,任谁见了都要夸上一言半句。
列羽在书房外偷听得来,广都城外,密林深处,藏着前朝宝库。据传内里金银器物,军书典籍,兵器铠甲,不计其数。得之,富可敌国,甚至两分天下。
沿着舆图而行,至万丈深渊前。列羽不可置信,翻看舆图,面上的焦灼,愈来愈明显。
“悬崖近在眼前,你当真不畏死?”其月照旧往前走,战鄞出声问道。
其月不回,她与此人还不到过问安好的交情。一行人皆是好手,一个她也打不过。与其被推着往前走,倒不如碰碰气运。
那张藏宝舆图,特意做旧,其月眼眸低垂,看来需要气运的人不止她一个。
战鄞下马,走至悬崖边,底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舆图在列羽手中收紧,她让人骗了去!
战鄞微摇头,心下叹气。心高气傲,急功近利,阅历浅薄,靠枕边风得来的机会,终究把握不住。战鄞想着远离她些,他乃四公子贴身近卫,她若有恙,罪责定然落在他的头上。
列羽乃府中姨娘之女,颇得家主欢心,弹的一手好琵琶,身姿摇曳,婀娜多姿,出身贫微。苏姨娘育有两女,在家母看来,不成气候。
侯府高院,府卫林立,终归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果真是密事,又岂会让人轻易听了去。藏宝舆图,不过是催命符。
战鄞大手一挥,近卫纵身跳下崖去。
列羽不解。
“公子手上的舆图难作假,机缘巧合之下,夺先机而得手。”此处纵跃,下有落脚处,便是公子为五小姐择选的葬身之处,不留活口。
涯下有声传来,发现一洞穴。
列羽喜上眉梢,藏的果然巧妙。
其月坐在石洞前,背靠着石门,阖眼稍憩,似是在等着他们到来。
列羽手持长鞭,一步步逼近,鞭身抵住其月的下颌。“无颜无势的孤女,胆敢言行无状,在本小姐眼里,蝼蚁之命。”
其月以手挡压长鞭。“石门宽厚,底有缝隙,蝼蚁小小身躯,畅通无阻。璀璨明珠,耀眼夺目,不堪滚石之碾,亦无穿墙凿石之能。”
“牙尖嘴利。”列羽不屑一顾。“来人,拔光她的牙,撕烂她的嘴。”独身一人,看不清形势,这张嘴倒是硬的很。
战鄞在旁看戏,在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之时,竟敢将话说出口。他要好生的看着,能够做到一箭穿喉,却又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蠢笨法子,此次又该如何脱险。
在他眼里,其月是气运占了多数,主要是靠赌。倘若府卫未先自乱阵脚,赢的那个人不一定是她,但这世上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