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门前,缟素加身。
府卫拦下来人,问:“来者何人?”语势严而厉,困在其月的耳里,却少了生气。
“故人。”
“姓甚名谁?”府卫复问。将军府遭逢大变,进出来往之人甚多,恐有心之人瞒混。将军镇守边关,初至皇城,暴毙而亡。
皇城震动,天下哗然,万不可掉以轻心。眼前女子发丝虽有微乱,身上衣裳料子却是极好,幸是眼尖目明,识得其袖口隐纹。
将军常年守在关外,甚少在皇城停留。将军府乃祖辈府邸,百年前曾重新修葺。
“其月。”
女子一派淡然,脸上无悲无喜,话若游丝,眼似古井。府卫大意不得,遂道:“姑娘在此稍后。”
脑中千转百回,脚下不敢有耽搁。将军在朝从无故交,他细量打探,却如石沉大海。 其月的脸上、眸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处。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似乎都要认为站在他眼前的人,是早已死去的一具尸首,用了操纵术法,如傀儡而动。
府卫摇摇头,笑己身胡思乱想。近日府中多事,定是劳累所致。将军恩义,此生难报。
大公子面上不显,将军猝然长逝,文官武将前来拜奠,大公子处处周到有礼,使人不免高看数眼。数月前,将军从帝命入皇城,余留二公子在北境。
小小姐尚且年幼,自小身子骨不好,畏寒惧冷,得父兄精心护怜。经逢巨变大悲。白日生人多时,足不出闺阁;夜间人离静悄,跪守在丧庭,至天明。
其月跟在后,府卫凝神听,借着转角领路回头看。心中更是疑惑难解,此女子绝不简单,气息微不可闻,脚步无声,双目平视,深不可测。
丧庭。
缟素白衣,在其月眼中,如常一般。
白衣女子站起身,急冲过来,许是跪的久了,双膝不听使唤,一瘸一拐。
“你便是其月?世人口中的不死魂,与我月氏牵扯不断,害我父亲身死的祸首!”白衣女子眉间化不开的悲,眼底抹不去的愤。
“月下,不可莽撞。”素衣男子拦住月下,警惕的看着其月。来人不知底细,只知其名。月下正值悲痛欲绝之时,不复平日沉着多思,此时最是容易行差踏错。
将军府本就惹眼,猝然出了丧事,北境军权旁落,正是多事之秋。眼前女子自暴身份,将军府门外多的是藏匿在暗的探子。
“在下月桢。”月桢拱手。“舍妹月下。”
其月不理会月桢之言,偏头看着月下。“月闻的女儿,你与他倒是有几分相似。”
其月环顾左右,牌位、香案、明烛、三牲,该有的,一应俱全,月闻的尸身在后。
其月走上前,却被月下阻拦去路。于她而言,其月不过是突然出现,又可能突然消失的传闻。不死魂,听来便是怪力乱神之说。
倘若世间真有不死魂,且不死魂在她月氏,父亲因何而亡。待人死心悲痛之后,遽然出现,该是何种目的而来。
父亲过往从不曾提起,留下的那封书信,藏得隐秘。太多的谜团,她的眼前迷雾笼罩,而她不该在此刻出现。
她立身在府门前,对着府卫说出了她的名字,使得月府成为众矢之的。“既然要来,何不来的早一些,我的父亲死了,他死了。”
“人,总有一死。”其月道。“不必久介怀,终有这一日,早晚而已。”
月下看着她笑,是月桢从未见过的笑,笑不入眼。“可你却不会死,不死的魂魄,永生不死。想死的人死不了,想活的人却不能活,你倒是看淡了生死,自以为超然物外。”
“月下,我知你近丧亲,容你让你,不是你得寸进尺的藉口。你是月闻的女儿,礼还是要给的。但给几分,给多久,乃是由我决定。”其月活的太久,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早已不是新鲜事儿。
月闻手掌兵权,正值壮年,他若不死,旁人如何冒出头。“你心下明白,今日无论我来与不来,说与不说,终是无可避免。”
月氏与不死魂的干系,牵扯百年不断。其月活在这世上一日,月氏便永无宁日。说的好听是护佑,又何尝不是一种永生的诅咒。
“月下,你长得像他。”其月话头调转。“你想知道的事,该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其月伸出手去,似是要抚摸月下的脸。
月下紧锁眉头,她确实有太多的不解,太多的迷惑。眼前人是不死魂,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人分明站在她的眼前,却好似随时消散,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世间无一人能够拦住她。
她的眼眸无光,唇无血色,身着华衣锦服,却格格不入。“我如何能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骗我。你活了如此之久,哄欺人的手段必然高明。而我在半月之后,方是及笄之年。”
其月明白她的抗拒,伸出去的手,半道折了回来。“月氏同我的渊源,年深日长,人不会有那么长的寿元。宗族血脉传承,难有百年不衰,凡事却总有例外。药医族尚存,便是其后人最大的妄想,久久不息。”
“帝王诏令回京的镇国将军,入京不过月余,便死在了自家府邸,前朝后宫,皇城上下,谁都洗刷不了嫌疑,无一不在背后筹谋。”其月说话的语调很轻,有气无力如游丝。
这世上有些秘密,只要不说出口,旁人永远无从得知。“月闻常年征战沙场,放眼天下,能杀死他的人屈指可数。月下,你碰触过他的尸身,凡行过,当留下痕迹。你不知道的往事,尽可相问。月闻是你的父亲,他的死因,得由你亲自追查。”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月下紧握手掌,短短八字,便是滔天恨意。无论在北境,或是京华,自知身份,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纵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终是躲避不成。“加诸在身的痛苦,月氏历来有恩还恩,有仇必报。”
“父亲甚少提及你,你来的措手不及,走的无影无迹,我不信你。”月下坦言。
“你的顾虑,理所应当。”月闻护了她十余载,却护不了她一世安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