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二狗的回答让陈冲既惊讶又不解。
自从二狗发现自己拥有修士一般的能力后他家的生活又有了起色，周围的人对二狗也心生敬畏，为了讨好他还会主动送东西给他家。自然他母亲也知道了二狗的能力。然而让二狗所料不及的是那居然又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生命的黑暗真正来了。
原来，二狗的母亲知道了二狗拥有修士的能力后不仅没有欣慰，反而像众人一样开始惶恐不安，并且疏远二狗。有时候见到二狗时会瑟瑟发抖，匍匐在地。母亲的表现让二狗心痛如割，又自责不已。为了消除母亲内心深处的恐惧，二狗再也没有使用过那种力量。这种情况被别人知道后他们对二狗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敬畏慢慢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变本加厉的报复，甚至把他当成出气筒，把修士的压迫全部发泄在二狗身上。然而，为了母亲，二狗对于谩骂与殴打再也没有过任何回应，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融入他们的生活了，自己与凡人彻底地割裂开来，他不属于周围的一切，本就封闭的内心彻底关严了。
怜悯地看着垂着脑袋的二狗，陈冲喃喃低语：“我无法理解，怎会如此呢？”陈冲想不明白明明以二狗的能力可以让自己家生存得更好，甚至让整个群体都活得更好，到头来却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类？别人不能理解就算了，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理解，反而排斥，疏远。
“这便是凡人与修士的不同吧，不仅仅是力量的差别，更是认知的差异，世界的差异。”二狗缓缓抬起头，又说道：“其实凡人和修士根本就不是同一世界的，尽管都是人类种族，但世界的差异远比种族的差异更大！”
听到二狗这样的论断，陈冲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点点头以示赞同。陈冲毫不怀疑，对于世界，对于凡人和修士，二狗的认知远比自己深刻。
沉默了一会儿，陈冲才正了正神色，回答道：“被世界孤立的感觉我虽然没体会过，不过一定很孤独吧。既是如此，彻底脱离凡人的世界融入修士中对你来说也算是解脱了，或者说是一定意义上的超脱。”
陈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补充“超脱”那么一句，仿佛就是下意识的行为。可能在自己的意识中对“超脱”有了一种新的感悟吧，只是还没能抓住。
“孤独？的确很孤独。不过似乎又没那么孤独。”
听到二狗这样的表示，陈冲不禁有些好奇。
“起码我可以追求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人可以排斥我，但是他们不会。”说着，二狗指了指木桶上的那些刻图，又接着说道：“那个时候我的脑海里总会冒出一个声音，他会与我说话，一起讨论乱些七八糟的东西，谈的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命，还有这个难以言说的世界。”
听到二狗这番话，陈冲好奇的面色中又掺杂了一抹怜悯。二狗的情况让陈冲想起了典籍中记载的一种情况——分裂，准确来说是魂魄的分裂，精神世界的分裂。那是遭到长期压抑排斥，或者创伤时魂魄产生的一种变化。二狗的情况完全符合典籍中的描述，他所谓脑海中的声音来自于分裂的魂魄，他的那些认知与通透其实就是两个魂魄的妥协，而妥协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极致的痛苦。
陈冲忽然明白二狗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木讷了，因为大多数的时候他的魂魄是分裂的，他的精神世界是空洞的，是虚无的。他那些酒后的荒诞行为并不是故意的，而是被麻痹后情绪的自然释放，是魂魄的暂时融合，精神的归位。他之所以成为“酒鬼”，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出于需要，他需要那种麻痹，只有在麻痹的时候他才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看着眼前的二狗，陈冲悲悯之意在眸光中泛滥。虽然二狗看起来十分年轻，但在陈冲看来却似迟暮之人，而且他的精神世界正在慢慢地消亡。
没有注意陈冲的神色，二狗继续自顾自般地说着：“至于你所说的解脱嘛，可能是对的。最近那个声音总是在跟我说生命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本质上都一样，都背负着命运的枷锁，那枷锁让他们感觉到痛苦，感觉到绝望。”
“那又如何呢？就算知道也无法得到解脱。”陈冲低沉地回应了一句，也是他心中的无奈，且不说命到底是什么都还不清楚，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就像那些凡人一样，纵使知晓了自己被修士套上了枷锁，但又能怎样呢？忤逆？还是反抗？
“命运无法摆脱，但那种枷锁却可以无视。”
“嗯？怎么说？”陈冲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有些好奇。
“那个声音告诉我，一切的痛苦与喜乐不过是情绪的一种反馈，而情绪则是魂魄的束缚，是套在魂魄上的一种枷锁。之所以会有情绪归根到底其实是记忆在作祟，而记忆是对认知的记录与总结，本就是一团杂糅的混沌，精神世界便诞生自那团混沌，魂魄也寓居其中，是为魂魄世界。精神世界的形成带来了个体进一步的思考与认知，那便是魂魄世界与肉身世界的纠缠与融合。本来这种纠缠融合是自然而然的发展，然而伴随着精神世界的形成，也产生了另一种东西——情。情的存在干扰了那种自然的发展，可以说情就是在记忆这种混沌中诞生的套在魂魄之上的命运，它左右着肉身与魂魄两个世界的纠缠，影响着它们的融合。大道至简，只有斩断情对那种纠缠的影响方能顺其自然。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修士无情吧。然而尽管修士们有这样的认知，也摸索出了一些办法，但却注定徒劳无功。”
“徒劳无功？”陈冲不甚理解，尽管自己还没到那种境界，对于修士无情的说法也尚有疑虑。不过对于修炼界的一些方法陈冲还是有些了解的，那关系到修炼的进程，甚至会影响到整个修炼体系。就陈冲目前所知的，以功法为引结婴就是摆脱情感束缚的一种办法，也是“修士无情”的现实实践。可是为什么二狗会说那些注定是徒劳无功呢？倘若真是那样，岂不是说现在的修炼体系也是徒劳的了？
陈冲此时有些茫然，不仅仅是对二狗的言论，更是对二狗本身都种难以言说的陌生感。若说他对命运之类东西有些思考尚且还能够理解，但对于修士的体系也有这种超脱般的认知，在陈冲看来就是无法想象的了，毕竟他现在都不能算是修士，对修炼又能有什么样的理解呢？除非此时与自己交流的并不是二狗，或者那些言论就是二狗单纯地妄想之语。
“修士所谓的断情绝性不过是浮于水面的挣扎，尽管能得到短暂的喘息，但终究无法逃脱被吞噬的结局。”似乎并没有在意陈冲的疑惑，二狗依然自顾自得说着：“只要魂魄存在，那混沌终究还会诞生出世界，情便依然会产生，无法斩断。事实上现在的修炼界也无法从根本上断情绝性，因为魂就是他们无法取下的枷锁，是左右着他们的命。生命，生命，命就是生的基础，没有命，也就无所谓生。凡人也好，修士也罢，永远无法摆脱命的束缚，他们唯一能做到其实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忘记。消除掉记忆便不会再有混沌，那么便不会产生精神世界，也不会有左右世界融合的情绪，自然不会感到痛苦与喜乐。纵使肉身没有摆脱所谓的命运，但魂魄却能摆脱世界的束缚，得以解脱，那所谓的命运也就没有了意义。起码对生命个体而言命运是没有意义的，或许那才是所谓的超脱吧。”
“瓦解精神的世界，放魂魄以自由？”听到二狗这番言论陈冲微皱的眉头紧锁起来，感情，魂魄，命运……这些东西之间的联系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对于情的理解也不过停留在性与欲的升华上。陈冲不禁愣愣地看着二狗，暗自怀疑眼前的说话之人究竟是不是二狗本人？虽然二狗的见解让陈冲感到莫名其妙，难以理解，但是也有种难以窥视的深邃，陈冲直观地感觉到二狗的觉悟远比自己要深远得多。
尽管二狗的一番话让陈冲有种认知上的洗礼之感，但陈冲此时并没有时间琢磨那些费解的论断，因为他感觉到一种不妙。陈冲似乎察觉到了二狗此次的目的，便疑声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二狗很轻松地回复道：“我只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对于二狗的回答陈冲没有丝毫意外，那种认知本就诞生自他的魂魄，来自于他的精神世界，他自然是认同的。然而，这也是陈冲感到不妙的原因，二狗极有可能会遵循那种认知，为求所谓的解脱从而毁掉自己的记忆，瓦解精神世界。
“既然你已经认同了，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陈冲试探性地问道。显然二狗的认知早就形成了，如果他想清除自己的记忆也应该早就做了，肯定有什么因素影响着他的行为，用修士的话说叫做执念。陈冲试图找出二狗的执念，他可不想二狗真的走到那一步，因为陈冲不知道失去了记忆，人能不能还算是原来的人，或者说失去记忆算不算是一种死亡。
“哥哥死后我成了家中的独苗，一直以来母亲都希望我能娶个媳妇，生个孩子，那样我家就不至于断了传续。然而众人对我们的态度让母亲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她害怕我会和哥哥一样。后来知道我的能力之后她就更加绝望了，那时候她总是念叨着一句话——我们家要死了。”
“家，要死了？血脉的延续中断了吗？”陈冲低语，这是他听完二狗诉说时立刻就冒出来的想法，似乎对于生命的本质与意义凡人们也有着独特的认知。
“那便是一种开化吗？”陈冲默默自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