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等等我，我，我有话要对你说，徐师兄他，他……”
云来终于追了上来，气喘吁吁，他见顾青荷神色大变，骇得不敢说话，顺着她的目光，见徐忆君和江映月双手紧握，互相偎依地坐在一块青石上，也正望着他们。
云来惊了半晌，终于道：“师姐，我正要告诉你，徐师兄和江姑娘，他二人，已订婚了。”
顾青荷脑中轰地一声炸开，顿觉天旋地转，她忙定了定神，又朝徐忆君看去。徐忆君也看着她，淡淡的，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一阵风吹来，荷花池里花叶随风而动，三两只，疏疏落落。
徐忆君缓缓站了起来，问道：“映月，那女子是谁？为何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让我……”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但是他能清楚感觉心在隐隐作痛，一种让他既想逃离却又贪恋的痛。
听不到江映月的回答，徐忆君转头看向她，见她神色恍惚，脸色苍白，说道：“你没事吧？”
江映月摇了摇头，“没什么，起风了，有些冷。”
徐忆君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再转过头时，顾青荷已不见了。
云来紧紧地跟在顾青荷身后。他知道顾青荷对徐忆君一片情深，这些年不仅以自身之血养徐忆君，只要身体稍有恢复，便四处寻医求药。
多年来，不知走遍了多少地方，他每次看见她，都发现她一脸憔悴，身上之伤，更是不计其数，唯有这次回来是满面春风。
云来看着她满心欢喜地找徐忆君，还来不及对她解释，她已匆匆地去找他了，如今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忍，说道：“师姐，你不能怪师兄。”
“我没有怪他，他是对的，换作我，我也会这么做。”
“不是，你误会了，其实徐师兄他，他失忆了。”
顾青荷的身形定住了，缓缓转过身来，盯着云来，说道：“你说什么？”
“徐师兄一个月前就醒了，我们想通知你，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他一醒过来，竟谁也不认识了，除了，除了江姑娘。”
顾青荷“啊”地一声，顿感万箭攒心之痛，“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连师父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江姑娘。”
顾青荷怔怔地站在那儿，喃喃道：“只记得江姑娘，你说他只记得江姑娘。”
一阵风吹来，几缕乱发在飘过她眼前，银光闪动，几缕青丝之间，夹着一根白发。
顾青荷并不吃惊，她早已发现自己有白发，只是以前她并不在乎，可如今这根根白发却狠狠地抽着她的心。
云来道：“师兄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便是江姑娘，知道是她日夜不离地照顾自己，二人日夜相处，师兄爱上了她。”
顾青荷站着一动不动，半晌后终于道：“我知道了，多谢你，他们何时订婚的？”
“就在昨日。”
顾青荷转过身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云来又道：“师父，师父答应了他们的婚约。”
又是一片沉默，云来紧紧地盯着顾青荷，见她面无表情，整个人像一尊蜡像，心中着急，正要说话，顾青荷开口道：“哦，难怪沧澜真人会在这里。”
“那倒不是，沧澜真人是因为师父生辰，来了便没有离开过。”
顾青荷心想：“啊，我一时心神不定，竟忘了前段时间是师父生辰，可惜我有伤在身耽误了。”
云来接着道：“昨日徐师兄请师父向沧澜真人提亲，师父见他坚持，就答应了，沧澜真人也……”
“好，我知道了。”顾青荷打断道，“多谢你，我现在想一个人走走，师弟请便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之间，顾青荷忽听到一声惊呼，她猛地惊醒，又是吃了一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邀月台，脚下群山连绵，飞鸟盘旋。
顾青荷定了定神，回头一看，是东方太白，他紧张地看着她，脸色惊惶。
东方太白与沧澜真人正下棋，陡然听说顾青荷回来了，忙散了棋局，生怕她忽然得知徐忆君已订婚的消息，接受不了，谁知到处找她，却未找到。
后来得知顾青荷已经知道了徐忆君二人的事，略一想，径直朝邀月台来了，她果然在这里，痴痴迷迷地正往崖边走去，他吃了一惊，立刻喝止。
顾青荷这才明白东方太白竟以为自己要跳崖，微微一笑，走过去，躬身一揖，说道：“弟子参见师父。”
东方太白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顾青荷虽然从不谈她对徐忆君的感情，可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知道她在这邀月台上，不知哭过多少回。
一份感情，只要情真意切，不管藏在心里有多深，不用言语，任谁都能感受得到。
他见顾青荷故作镇定的模样，也不忍说别的，只说道：“崖边危险，小心一点。”
顾青荷点点头。
东方太白见她憔悴不堪，又风尘仆仆，说道：“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一切都还好吧？”
顾青荷微微一笑，又点点头。
东方太白见她虽极力掩饰，笑容却茫然沧桑，心中也十分酸楚。
顾青荷道：“弟子又误了师父生辰，还望师父恕罪。”
“回来便好，陪师父喝几杯，如何？”
“嗯。”
不一会儿，就有弟子送来了两壶酒，东方太白递给了顾青荷一壶。
顾青荷接过酒，说道：“师父怎么知道弟子在这里。”
“往日为师总是见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一坐就是一晚上。”
顾青荷这才知道原来东方太白虽话不多，却一直有在默默关心自己，心中动容，说道：“弟子不孝，让师父操心了。”
“为师并不能为你做什么，就像这次，君儿忽然说要娶江姑娘，为师也无法拦着他。”
顾青荷的胸口又像是被重重击了一锤，她笑道：“徐师兄和江姑娘有这份姻缘，弟子为他们高兴。”
东方太白一声轻叹，“谁也不承想，他醒来后竟不记得我们所有人了，只记得江姑娘。”
顾青荷紧紧咬着唇，举起酒瓶，喝了一口，说道：“这酒真是不错，入口甘甜，哦，现在感觉有些辛辣了。”她笑了一笑，接着道，“他醒过来就好，别的事都不重要了。”
东方太白轻轻点点头。
顾青荷又道：“其实这样挺好，过去对他来说只有痛苦，忘了也好。今日见他，他笑得好快乐，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到他如此模样了。师父，这不是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
“忘掉过去，也是一种放下，他放下了，为师就答应了他二人的婚约，青荷，你不会怪我吧？”
“师父说哪里话，我高兴还来不及，他只记得江姑娘……”她发现自己有些哽咽难语，忙喝了一口酒，想起他二人坐在荷花池前，几与花叶融为一体，喃喃道：“他二人真般配。”
东方太白看着她，眼里露着怜惜，却只感无奈。
顾青荷举起酒瓶，说道：“师父，前段时间是您生辰，弟子有事耽误了，今日弟子邀明月同敬，祝师父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东方太白笑道：“好，乖。”
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顾青荷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东方太白，说道：“弟子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师父。”
东方太白打开一看，竟是血灵果，惊呼道：“你去了……？”
顾青荷点点头。
方才云来见它掉落在地，拾起来还给了她。
顾青荷想扔掉又觉得可惜，为这个东西，她渡过了丛林，穿过沼泽，躲避猛兽，与巨怪大战，身受重伤，拼死逃出，后来被当地的一个村子的人救了，在那里调养了整整两个月，才捡回一条命来。
东方太白道：“难怪这次你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了那里，听说那里沼泽遍地，布满毒气，怪兽横行，猛禽出没。”
顾青荷笑道：“还好，是有些危险，不过还好。”
东方太白注视着顾青荷，顾青荷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师父，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东方太白叹了一口气，却只是喝了一口酒，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青荷道：“师父，此物诸多好处，您用了，或许可以延年益寿。”
“为师已近百岁，也已活够了，还要这些做什么。”
“师父如若不想要，可以送人，比如有些人一直昏迷，就算刚醒过来，想必也是气血不足，如果能用上，或许有帮助。”
东方太白愣了一愣，接着哈哈一笑，说道：“刚还夸你乖，原来都是假的。”
他收起木盒，说道：“我定会转交给他，”他顿了顿，又道，“不提你的名字。”
顾青荷感激笑了笑，说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乖未必是乖的，可孝心倒是有一些的。”
东方太白道：“我看未必有，你总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心里从未有我这个师父。”
顾青荷眼眶一红，伏在东方太白膝上，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
东方太白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为师和你玩笑的，你的心意为师明白，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顾青荷擦了擦眼泪，说道：“师父，这世上能懂弟子的，只有您。师父不怪，弟子感恩不尽，今后不管弟子身在哪里，都不敢忘师恩。”
“你，何时走？”
顾青荷望着他，泪眼朦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傻孩子，想哭就哭吧，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顾青荷顿时泪如雨下。
“你也不要太执着，万物皆春，只是看你能不能看到罢了。你瞧他，忘掉了过去，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放下，放下执着，打开的是另一片春天，你不是也为他高兴吗？”
顾青荷却不言不语，东方太白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彼此间都带着一抹不忍离别的伤痛。
月上中天，顾青荷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东方太白，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竟是在往徐忆君房间走去，她猛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他房中灯已熄灭。顾青荷呆呆站立了一会儿，转过身，正要离开。
“顾姑娘。”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青荷转头望去，是徐忆君，他慢慢走过来，像从前一样，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那么熟悉，顾青荷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你好，我叫徐忆君。”
“你好，我叫顾青荷。”顾青荷讷讷道。
“我知道。”
“你知道？你……”
“我听映月说了。”
“哦。”顾青荷脸上的神彩黯淡下去。
徐忆君又道：“方才在邀月台，我见你和家师聊得很开心，你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另一个得意弟子？”
顾青荷微微一笑，忽然眼睛一红，说道：“没有徐师兄得意，还未恭喜徐师兄与江姑娘喜结良缘。”
徐忆君愣了一愣，说道：“多谢。”
永夜同孤月，云散天寂远，二人一阵沉默。
徐忆君说道：“请恕在下冒昧，你我，以前认识吗？”
顾青荷的心微微颤抖着，半晌后，她说道：“你是否曾救过一个小女孩？”
徐忆君摇了摇头，始终凝视着顾青荷，似乎想穿跃时空，穿透脑中一片混沌，找到那抹总是出现在脑海中的影子，每次出现，都仿佛站在他的心尖上。
顾青荷飘飘荡荡的心，还是沉入了河底，“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也好。”
“我救过你？”徐忆君问道。
顾青荷缓缓摇着头，“可能是我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梦吧。”
“啊，做梦。”徐忆君脑中又出现那抹影子，模模糊糊，想抓，它却又随风远去了。
“也可能是我幻想的，人生不就这样吗？如梦如幻。”顾青荷道。
“是啊，如梦如幻，人越是渴望什么，越是会幻想什么，不是吗？”
“人越是渴望什么，越是会幻想什么！”顾青荷心头微微震，喃喃念道。
日落山空山水静，万壑松涛松声起，赤心玉人对无言，一轮孤月几点星。
次日，东方太白在顾青荷桌上发现了白泽短剑和几个平安符，房中空空无人，未有只言片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