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军中相守 第三节 温泉水滑
齐国，柏杜城，郊外，外景
离齐军扎营处不远，有一处鲜为人知的人间胜景。
重峦叠嶂的山川层次分明，起伏有势，绵亘数里。悬泉瀑布飞泻注地，如条条玉龙俯冲入潭，又像自天际抛垂的白玉丝绦坠落凡间。飞湍流瀑落地处溅起一滩晴雪，涓涓细流汇成一条条清溪流入谷中低地，形成了一方美丽的湖。
林野深寂，佳木葱笼。天地间流动着草木花叶的清香，寒潭溅玉的水声和着啁啾鸟鸣于谷中穿梭回响。湖水澄碧，清波荡漾，似一方飘动的青纱。山的秀丽，水的灵动，景的清雅，浑然天成。
传说，这样的灵秀的山水，容易招来仙女。
清寂无人的小路上传来哒哒的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马车中两个侍女分坐左右两旁，眸光悄悄打量着坐在上首的紫翎。
紫翎素颜无华，也无半点佩饰，一头黑发垂在两肩，被斗篷遮住了大半。已经是几日不曾梳洗，白皙的肌肤也略略显得有一丝灰暗，可一双紫色秋瞳却光彩丝毫未减，配上一脸冷傲，让婢女们暗赞绝美之余不禁生出些许畏惧。
随着哒哒哒的一阵乱步，骏马最后停在了这一方湖光山色中。
原本打头阵的高长恭调转马头走向紫翎的马车，随后飞身下马，道：“就是这儿了！蕙枝，襄荷，扶姑娘出来吧！”
蕙枝掀开车帘跳下车，一手撑着珠帘，正伸出另一只手欲扶紫翎下车，却听到车内传来紫翎的声音：“我自己来。”
那声音如春水潺湲，高长恭闻声便知，这小美人虽然面容仍是冷傲，其实心底里已经放下了防备。
紫翎下车来，落下斗篷的帽子。一头乌发散落如墨韵氤氲，她抬眼望着眼前青绿山水，目光冉冉闪动，暗叹青山之妩媚多姿。
高长恭道：“这里的温泉辛热味甘，对筋骨挛缩，手足不遂有奇效。姑娘以此泉浸浴，可活络散瘀，翌日创痛即可尽消。”
紫翎流连的目光落在高长恭的脸庞，道：“多谢公子照拂。”
“我让我的两个侍女照顾你。”高长恭说道，说罢走近道旁一棵垂柳，随手扯下一条柔枝，取了小指长短的一段，轻轻揉捏着外面的柳树皮，“听这哨声，你会知道我的远近，在下非登徒子之流。”
说到此处，高长恭却垂首轻笑起来，身旁的蕙枝与襄荷也忍不住掩袖而笑。
紫翎闻言微有一丝触动，是因为这番言语诙谐，亦或是这番举动的周到和细致——她说不好，只是不露声色，抬手指向柳树下青石旁一株缀满紫色果实的花草，道：“这郊外多有那紫色花草遍布，我需要两位姑娘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如此可否劳烦公子为我采一些回来。”
“乐意效劳。”高长恭点点头，说罢即向远处走去，大约走了十几步远，明亮悦耳的哨声开始响彻林间。
“《敕勒川》。”紫翎轻声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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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柏杜城，齐军军营，外景
齐军阵列严整，各个披甲执兵，热火朝天地操练着。
斛律将军与段将军站在阵前亲自检阅，看到少了高长恭地身影，安德王高延宗的眉毛不禁拧成了疙瘩，“四哥去哪儿了？怎么观兵竟少得了他？”
“四殿下佳人有约！”高泽说道。
“又是佳人有约！”高延宗瞪大眼睛，随后目光又转到高远身上，只见高远故作郑重地点了点头。
高延宗笑了，“四哥这次参军真是所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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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柏杜城，郊外，外景
《敕勒川》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回旋在山林间。
高长恭很惬意地依靠着一棵老槐树，眼前想起自己捡到玉佩的情景。
螭龙玉佩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字——元宝明。
他还隐隐约约地记得当年含章堂，元宝明那番巧妙的陈词：“——雁为候鸟，也只是冬夏南北往返，怎么会有东西之择呢。‘暮云’之暮乃指臣的亡妻慕容氏；‘暮云’之云乃是犬子元宗云；至于‘飞雁’乃是指家中小女，只不过小女闺名为‘燕燕于飞’之燕。“暮云飞雁”四字，寓意着微臣一直期盼的阖家之欢。只是臣的妻室已故，所以臣的一双小儿女就是臣的归宿了。”
沙场搏击，他亲眼看到玉佩从小美人怀中掉落——她当是元宝明的掌上明珠了。
思忖间，突然指肚有一阵尖锐的疼。高长恭望向手中的金雀钗。
长恭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发簪上面刻着的是铁画银钩的汉文——紫翎。
紫翎，一个很美的名字，名如其人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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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柏杜城，温泉边，外景
襄荷抱起一捧高长恭采到的紫珠花草，抬头向温泉看去时才发现高长恭放草药的地方离温泉有些距离，襄荷心中不禁也敬佩，自己的主子的确是个君子。
蕙枝将将一块鸭蛋大小的石头在温泉中搓洗干净，她身后早已升起了一堆篝火，一块洗净的青石板正立在篝火旁烘烤，温泉水流过石头，像淌过青石板的汩汩清泉，没有半点污迹。
见襄荷走近温泉，紫翎缓缓地游向岸边。蕙枝不失时机地展开一条真丝浴巾披在她背上。紫翎紧了紧浴巾，把自己裹住，小腿轻抬轻巧地跨出水来。也是正值从童女向少女转变的年纪，已有了明显的优美纤长的女性曲线，生命的活力向她的每一寸肌肤充溢。由于她的鲜卑血统和爱好骑射的原因，她看起来有着超出她年龄的高挑和丰满。
襄荷摘下草药的叶子，在青石板上堆起一小撮，之后攥紧鸭蛋大小的石头将它们细细地捣成了绿色的泥。
蕙枝捧着一片荷瓣似的杨树叶盛了两三匙大小的草药泥走向紫翎，她小心地揭开她胳膊上的浴巾，只见一片血青深深地淤在雪白的肌肤之中。
“哎呀！这——疼吗？”蕙枝忍不住地问道。
“不疼了。”紫翎望着胳膊上的淤青说道，她的回答很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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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柏杜城，郊外，外景
指间的两股金雀钗似乎有什么魔力，牢牢地锁住了高长恭的目光，簪梁上栖着的那只展翅欲的凤鸟，似乎正欲用鸣叫声诉说一段尘封的过往。
那过往是高长恭的父亲高澄亲自编织出了脉络，既为自己高调谱写了一篇浓墨重彩的华章，也为爱子铺就了一条的遍撒花种的清幽远道。
“这就是紫翎啊！”高澄对小小的紫翎一见即惊叹。
“紫翎，到我这里来。”高澄伸出手，召唤她。
高澄被眼前迷人的风景打动了，随即拍定一门亲事——“好好替我养着，我有六个儿子，必然有一个能配得上她。”
甚至，高澄尝试获得天启还期待着那清脆的一声——“紫翎，叫‘父皇——’”
“父皇！”小小的紫翎给了高澄一个清晰的反馈。
高澄心中大喜，将金雀钗展示给元宝明，然后装进彩绘云气纹木盒中，最后用力将盛着金钗的木盒塞进元宝明手心里：“总归是总给了元家的女人，令爱与犬子的情缘就用此物定下了！”
高澄不曾知道，他的政治华章写就未曾奏响，只散淡成了一个时代的悲凉余音。而那条小径的情种已经顶出厚土，舒展着枝芽吐出郁郁清芳。
思忖间，高长恭的目光不经意间向泉边探去，仿佛看到蕙枝在为她细细地为她包扎伤口。
高长恭微一沉吟，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向泉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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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柏杜城，温泉边，外景
高长恭赶到时，紫翎已经穿戴好衣衫，将头发散在篝火边烘干。
看着高长恭向她们走来，紫翎目光中地警觉却在一丝丝慢慢地褪去。
高长恭也感到那双紫色秋瞳中的刺目的光点正一点一点变得温柔，他知道她放松了警惕，便开口逗她道：“怎么？看到打你下马的不是一个伟丈夫，感到很失望？”
紫翎却绕开了话题：“你为何要救我？”
高长恭也不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多大了？”
“十三有余。”紫翎简单地回答。
“正值豆蔻年华！”高长恭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紫翎感到自己受到了轻视。
“我笑关西的男人很没担当，竟然逼得娇娇女儿家驱驰战场。如果姑娘不是效法木兰替父从军，那在下可真为姑娘感到不值了。”高长恭往前走了两步，坐在离紫翎七八步远的青石上。
“我上战场不是为宇文家效命。”紫翎冷冷地说到。
“可你身着他们的戎装，还悄悄潜入将军的大帐，要带走兵法布阵图。”高长恭说道。
“那也算不得什么！我想打赢这场战争不是为了效忠宇文家，就像你救我，也不是因为怜悯关西的将士一样。原本以为拿到布阵图就可以离开这里，谁知道又遇见了你。”紫翎道。
“幸好你遇到了我，不然你以为自己一个人能抵挡那晚的黑衣人？”高长恭抬眼望着她道。
紫翎被驳斥地哑口无言，垂下骄傲的目光，只道一声：“多谢了！”
“等这场仗打完，我就放你走。”高长恭道。
小美人陡然抬眸，瞥过他英俊的面庞，看到他认真的神色，感觉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心头不禁生出万千诧异。
高长恭望向她 ，眸中既无法外开恩的倨傲，似乎也无施舍的怜悯和安抚的温柔，只是温言道：“你安心待几天，我一定放你走。”
“如果你真心要放我走，为何不现在就让我离开。”紫翎似乎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现在这一战还没打完，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你救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你带来，现在放走你，那人人都会认定我私放战俘。而且昨晚你还差点窃走斛律将军的布阵图，放你走就有泄露军情的危险。所以只能请姑娘先回营委屈几天，等这场仗打完，我会亲自带领我齐军将士将姑娘送还关西军营。”
“公子这样做，实在令人费解。”紫翎道，
“战争是男人之间的较量，不能将老弱妇孺牵扯其中。”高长恭道，“娇妹妹，回家过你的琴棋书画的深闺春梦吧。”高长恭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营吧。”
“好！”紫翎不知不觉地就乖巧地答应了，她起身捧起剩余地草药。高长恭见状问道：“方才见婢女将这花草捣成了泥浆，可知用来疗伤的？”
“这是紫珠草，有散瘀收敛之效。”紫翎望了一眼怀中的紫珠草，神色变得像清泉一样透彻。
“原来姑娘精通岐黄之术？”高长恭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与好奇。
“不敢说精通，只是略有涉猎。”紫翎微微扬起下巴，临风玉立的样子恍若神女驾临凡间。
高长恭伸手去触那紫珠草，簇簇紫色浆果如颗颗浑圆的紫珍珠攒成，又如晶莹剔透的紫玉雕琢，“不仅赏心悦目还能济世救人，难得如此美貌又如此美质。”
身旁的襄荷闻言不禁笑道：“‘难得如此美貌又如此美质’，四郎君是在夸人呢，还是在夸物呢？”
高长恭双颊隐约闪现一丝红晕，目光瞥向紫翎，笑道：“人美夸人，物美夸物，言出我心，听者自悟。”
襄荷和蕙枝听出了话中之意，皆悄悄地瞥向紫翎。紫翎哪里遇见过男子这般调笑，她抬眸正迎上着高长恭直白的目光，竟然芳心泛起波澜，又听身边的婢女语笑间有话外之音，竟然自乱阵脚，眼神飘忽躲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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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柏杜城，郊外小道，外景
微风轻拂，带来深林蕴出的丝丝凉意。
高长恭跨上战马，紫翎也在恍惚中被婢女扶上马车。
高长恭轻挥马鞭，马儿便撒开了四蹄，向来时的路归去。
耳畔是马蹄的轻响，马儿的的每一次奋蹄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房。紫翎轻抚着“砰砰”跳动的心口，在整个回营的路上，她都陷在这温存的沉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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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柏杜城，齐军军营，傍晚
已是到了晚炊时间，夕日渐沉，给整个军营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色。
士兵给马槽添满了粮草，战马打着响鼻吃得喷香。高远与高泽抱了一盆掺了豆饼的草料倒在马槽中。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高泽抬眼望去，正看见高长恭跃下马来，襄荷亦将紫翎扶下马车，便欣喜道：“四殿下回来了。”
高长恭牵着温驯的白马，道：“这些天就委屈姑娘先住我的帐篷吧！”
“那公子呢？”紫翎问道。
“军营里面到处是男子，难道找不到一个我的容身之地？”高长恭笑道。
“我本是关西战俘，公子为什么对我有这般关照？”紫翎问道。
“一些愧疚——”高长恭轻咳了一声，“无法言明。”
紫翎道：“那先下谢过公子。”转而又小心的问道，“还不知公子所来何处？”
“这个——”高长恭不知道如何谈起。
“四殿下——”有人喊道，“将军正差人找殿下呢！”
“我们以后再说。”高长恭淡淡一笑，一张无瑕的面孔露出纯净的笑容，像莲花悠然绽放。
“好！”紫翎道。
高长恭微微点头，眼见就要离去，紫翎突然唤道：“公子！”
“何事？”高长恭回首问道。
“常言沙场征战，刀剑无情。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两军交战还请公子礼让三分，仅以退敌为上而勿执杀伤之念。”紫翎娓娓而求。
“难得姑娘妍状惠心，在下当然从善如流。”高长恭点点头爽快地答应，“姑娘歇息吧！”
少一位强敌，王兄全身而退的机会就更大一些。紫翎看着远去的俊朗公子，心中充满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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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邺北城，宣训宫，白天，外景
宣训宫阖宫上下都知道女主人憋着一肚子怒火回宫了。但是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仍然如以往平静地各司其职。午后的阳光普照，青鸾穿梭在微风中轻盈如一朵随风绽放的晚香玉。
青鸾走近花圃，花圃旁赞春正提着手瓮浇灌一簇开得洋洋洒洒的浅紫色绣球，旁边的尔朱摩女正拿着一把精工小剪刀修剪花圃中的枯枝败叶。
青鸾轻轻地抬手搭上赞春的肩膀，赞春回首，看到青鸾不禁微微张大了眼睛，随即点头会意。
青鸾满意地点点头，将脸朝不远处也正浇灌花圃的鹣鲽微微一扬。
旁边的尔朱摩女看到两人的举动顿时明白了她们的用意，她放下小剪刀，从赞春手中接过手翁，赞春微笑，表示谢意。
赞春走向鹣鲽，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鹣鲽猛地一转身，略带些惊慌道：“吓死我了！青鸾姐姐！”
“瞧你，青天白日的，会有鬼不成！”赞春笑道。
“赞春姐姐有什么事吩咐？”鹣鲽道。
“我要出宫一趟，一时找不到人，你替我去吧！”赞春道。
“好啊！赞春姐姐尽管吩咐。”鹣鲽道。
青鸾在两人的逐渐模糊的交谈声中离去，随着一步一步跨出宣训宫的宫门，她的脸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