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宁王之尊只带二百亲卫一路紧追不舍六百里,而且还是在窦士城的地盘上。
这件事说给谁听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会有不解迷惑。
这样的事幽州景守信放在二十岁的时候肯定干得出来,若是他觉得必杀之人,莫说六百里便是一千六百里,他也会快马单刀不杀决不罢休。
因为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是,不是虎贲郎将,不是幽州大总管。
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必去操心什么偌大的家业。
可若是让现在的景守信知道了沈宁只带二百轻骑深入窦士城领地六七百里,只为了杀一个窦士城麾下的将领。
他一定会破口大骂沈宁是个白痴,憨傻货。
身为宁王麾下十几万大军,坐拥大周最富庶的三个郡,竟然干出这种事来不是白痴是什么?
若是换做唐公沈原听说这件事,只怕他会先挑一挑大拇指赞一声,真丈夫,好男儿自当披坚执锐千里杀人。
心底里却会暗叹一声沈宁不过是个没城府的莽夫罢了,只怕心里对宁军的忌惮立刻就会变得极轻。
这样一个不顾大局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戒备的?
然后他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宁军有这样一个主人早晚会土崩瓦解,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将那十几万雄兵一股脑都拿过来?
若是窦士城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后悔的睡不着觉。
他自然会因为武黑闼的死觉得悲伤可惜,只是更可惜的是没能趁着这个机会将沈宁宰了。
若是能挽回的话,便是死是个武黑闼换来一个杀沈宁的机会,他也不觉得吃了亏。
若是在江都的兴业皇帝刘武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一阵错愕然后哈哈大笑。
本以为是个人杰的沈宁,竟然是这样一个不知轻重,不顾大局的人,早晚会死在他的冲动无知。
大周去了一个大敌,刘武去了一个仇人,莫说狂笑几声,简直值得大醉一场。
而事实上,就连被追上的武黑闼也想不明白沈宁冒这么大的危险到底为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自己想杀刘进达?
如果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那么他就算是死也看不起沈宁。
他的想法和景守信等人毫无二致,都会觉得沈宁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莽夫罢了。
但是他不确定沈宁为什么要如此疯狂偏执的追杀自己,所以他没问。
他在宁军的时候就知道沈宁的武艺如何。
当初在沂水畔他和秦若薇等人联手也挡不住郑玉的刀,但沈宁可以。
当时的沈宁就算不是郑玉的对手,想要逃走也不是太难的事。
但郑玉的武艺已经到了巅峰再无进步的余地。
可沈宁不同,他的进步之快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在沂水河畔当时的沈宁最多能保证三十招之内不输,然后在这三十招的时间内想好退路逃走。
在黄河渡船的沈宁其实已经有能力和郑玉一战,但为了稳妥他带了战场上步战无敌的雄阔海。
带了就连景慎之对其槊法都赞不绝口的裴廷玉。
合三人之力杀郑玉其实毫无悬念可言。
时隔几年武黑闼能想象的到沈宁如今会有多恐怖。
他甚至确信即便郑玉复生和现在的沈宁的一对一厮杀也没有几分胜算。
所以即便他手里有钢叉,即便他的身形魁梧高大,即便他比沈宁要高出半个头看起来比沈宁强壮一倍,可他心里还是有着无尽的恐惧和不安。
他没有一点把握战胜沈宁,胆气输了,心理也输了,武艺还输了,所以他的败就变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看起来沈宁杀武黑闼轻易简单之极。
甚至比起纵马狂追六百里的过程来说,这结局轻松无趣的让人有些不相信。
甚至就连刘进达都觉得武黑闼是不是死的太简单了?
太轻易了?
轻易简单到自己的仇人明明死了,可心里却毫无激动可言。
武黑闼知道自己不是沈宁的对手,但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败的如此快。
他在临死前还有很多不解不甘。
因为他知道沈宁的黑刀太过锋利可怕,所以他不敢用自己的钢叉去硬碰硬沈宁的黑刀。
正因为如此他又输了一分。
沈宁无所顾忌刀法大开大合,丝毫没有守势,四刀就将武黑闼逼得手忙脚乱,甚至还磕飞了武黑闼的钢叉。
在钢叉脱手的那一刻,武黑闼知道自己要完了。
所以他问:“这样做值得吗?”
武黑闼的钢叉被沈宁磕飞了之后,他的胸口也被顺势而过的黑刀豁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他身坚固的铁甲在黑刀划过的时候竟然变得纸一样脆弱不堪,就连他特意固定在胸甲护心镜都被一劈两半。
这一刀明明是可以致命的,力度再大一分就能将他的心脏也剖开,不过很显然沈宁不打算加大这一分的力气。
“无所谓值得不值得,但求心安。”
这一刀之后沈宁回答道。
武黑闼疼的身子佝偻了下去,但依然听清楚了沈宁的回答。
一个枭雄说一句但求心安?
这让武黑闼觉得很滑稽可笑,他甚至因此而恼火。
他觉得沈宁说这句话是在侮辱他,侮辱他的智慧和判断力。
沈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看似冲动轻狂,实则是个心智如妖的人。
全天下的人都因为冲动而死了,他或许也不会死。
所以他知道沈宁这样冒险追杀自己,肯定是有大图谋,所以他不信沈宁说的那句但求心安。
在他看来没有比这句话更扯淡的话了。
“心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撕下来一条衣衫,勒在伤口上避免有内脏会流出来。
战场见多了这种事,他可不想亲眼看到自己肠子流出来挂在肚子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即便是景守信说我都信,偏偏你说我不信!”
武黑闼一拳砸向沈宁面门,沈宁不躲不闪。
黑刀迎着拳头劈过去,轻而易举的将半截手臂卸了下来,血雾喷涌,断臂掉在了地上。
这是沈宁斩的第二刀。
武黑闼的脸色白的好像雪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他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咬着牙冷笑道:“唯利是图的宁王殿下难道也会求心安?你觉得……我会信么?”
“我没打算让你信。”
沈宁的第三刀将武黑闼的另外一条手臂斩落,第四刀在他脸划出来一道狰狞的口子。
沈宁一步步进逼,武黑闼踉跄着一步步后退。
“我要杀你,你便要死。”
“你死了信不信还有什么区别?”
“也正因为你就要死了,我又何必费劲费心的跟你解释?”
“跟一个死人解释一件很玄妙的事,想想就是一件无趣的事,要多无趣就有多无趣。”
“和死人说秘密,还不如去和一头牛说。”
他虽然这样说,但看起来他并不急着杀武黑闼。
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斩落的都比较轻,只是在武黑闼身划出几道口子而已。
武黑闼依然还在后退,依然还在躲闪,依然还在问。
“若真的是一个极大的秘密说给死人知道,才不会泄露出去!”
“你想听?”
沈宁微笑着出刀:“那么在最后一刀前我会告诉你答案。”
“虽然和一个死人说秘密是极无趣的事,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自己再无趣一点。”
“我要斩你二十一刀!”
武黑闼又想问为什么是二十一刀,但这次没用他去问沈宁直接说了出来。
显然这个答案让武黑闼有些失望。
因为这答案没有什么悬念,沈宁说出来之后就连武黑闼自己都不觉得无法接受。
“你刺了刘进达两刀我便替他十倍的还给你。”
在沈宁说完这句话之后武黑闼释然。
此时已经失血过多而头脑昏沉的他,甚至忽略了数字的错误。
两刀的十倍是二十刀绝不是二十一刀。
既然是替刘进达斩二十刀那么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沈宁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彻底迷惑甚至变得疯狂。
“我替刘进达斩你二十刀,最后一刀算是欠我的。”
“当然你不知道你欠了我什么,我知道就足够了。”
“不够!”
身中第二十刀的武黑闼疯了一样的吼了一句。
“告诉我理由!”
他问。
沈宁笑了笑说:“还不到时候。”
第二十一刀割断了武黑闼的咽喉,所以极度不甘,极度疯狂的武黑闼再也问不出来。
他的嗓子里涌出一股浓稠的血,喉管里发出几声如毒蛇吐信一样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一个字。
他的眼神渐渐迷乱很快就失去了光彩。
可这个时候他却还没死,或许是想知道答案的念头,让他令人惊讶的多活了片刻。
沈宁将黑刀戳在一边,缓缓的在武黑闼身边蹲了下来。
他看着武黑闼痛苦的表情认真的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因为你现在才是个死人。”
“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时间听完我要说的事,但我肯定会完整的说完。”
“因为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听的问题,而是我想说。”
“因为任何一个活人都会觉得我说的话太过匪夷所思,而我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憋闷么?”
“我之所以必须要杀你,是因为你将来的成就还要在窦士城之上。”
“你对我的威胁也比窦士城要大不少。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没必要骗你。”
“别闭眼你还能听最重要的几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即便我现在能打下江都打下半个大周,但那些实际掌控着大周的世家并不会承认我,原因是什么你应该明白。”
“而若是有世家出身并且很有名望的人接替刘家掌管天下,那么那些世家立刻就会苍蝇一样扑过去宣誓效忠。”
“这就是差别所以我必须想个很妙的主意才行。”
“我不能杀尽所有的世家,但我可以做点别的……”
“至于我要做什么……真的很抱歉,即便是死人我也不会告诉。”
沈宁站起来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向苍穹眼神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