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的手机彩铃是一段非常优美的旋律,显得成熟稳重修养不凡,可金小锁已经听得快要吐了,一晚上的心情也像过山车一样,起伏跌宕。
十点钟的时候,盘算着丈夫差不多应该到车站,她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有人接,金小锁也没在意,大概是丈夫没听到。又过了半个小时再打,还是没人接,她开始焦虑起来。强迫症发作,她就不断地拨打,结果一样。
是不是他的手机坏了?现在手机的质量不该那么差啊。
是不是手机被人偷了?现在偷手机又有什么用呢?
是不是遇袭了?丈夫仰躺在地,手机在口袋里不停地响着,周围是荒郊野岭,还有狼嚎。怎么可能?
那他一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电话都不敢接,真不会掩饰。
金小锁的心拧成了麻花,多希望电话那头有人应声,哪怕是直接挂了。
刚才没听见。丈夫说。周围很嘈杂,呜哩哇啦,一千个人同时讲话。如果是这样,金小锁的心就会舒展开,最多埋怨几句。说不定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自己只不过是在庸人自扰。她最后决定相信这种解释,心情好多了。
主要是江天太不让人省心了。
一个小时之后,父亲的电话打过来,说他已经下了火车,但是没见到江天,也联系不上他,问她现在该怎么办。金小锁直觉整个事情可能超出了自己的所有预想。她让父亲打车过来,自己在屋里踱来踱去,想着是继续等待还是做点什么。
“报警吧。”母亲出主意。
金小锁决定先给江天的几个哥们打电话问问,这些人里有他的同学还有现在的同事。
“没见着,嫂子。你想如果他真在我这儿,我能跟您讲实话吗?”这是什么逻辑?
还有人出主意,要她打电话给单位领导。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对丈夫的前途不好。
真的要报警吗?她踌躇再三,最后还是拨打了110。“我想报案,有人丢了。”
“你好,请问走失的孩子多大?”
江天比她大一岁。“三十。”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
“您的意思是,一个成年人失联了?”
“这都仨小时了。”
“您把整个事情经过简单讲讲,我记录一下。”
当金小锁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后,她突然发现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丈夫到车站接人,九点钟出门之后,一直到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说不定明天丈夫出现,他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比如说,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急需救助的困难群众;比如说他在地铁上见到有人行凶自己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别觉得自己了解丈夫,人总在变。
父亲到了家,金小锁让大家先休息。偌大一个省城,茫茫人海,自己找人是大海捞针就别妄想了。反正已经报案,也没必要浪费精神,有时候无能为力反而是一种解脱。
她躺在床上,很困,却睡不着。她觉得浑身上下都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想咳却咳不出。女儿马上就要醒了,喂奶的时间快到了,还是等到喂完奶再睡吧。
手机响了。
江天!她的心情一阵激荡,手机第一下没有抓牢,差点儿飞了出去。但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你好,这里是东山派出所。你是江天的家属吗?”
金小锁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江天死了。她觉得这肯定是个恶作剧。涉嫌嫖娼。她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用力地睁开。涉嫌暴力抗法和袭警。求你别胡扯了,她根本不相信。
金小锁在恍惚中穿好衣服,拿起包。出门时,她回望了一眼女儿。听说你没有父亲了,妈妈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饿了,就大声的哭,外公和外婆会来喂你。
心是麻的,脸也是木木的。金小锁在麻木中见了很多人,他们个个摆着一张扑克脸,说着重复的话:江天死了,而且死的不冤罪有应得,原因一二三四五。这其中有个圆脸的汉子,看起来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悲痛。
“有句老话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好歹让我见见江天的尸体。”一个人的生死,怎么能靠你们的嘴说呢?也许到了现在,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丈夫已死的事实。我不是这样的命,我的女儿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命。
于是金小锁被带到了医院的太平间,来到一张床跟前。床上安放着一段躯体,被布蒙着,就像一根被伐倒的树。有人把布揭开,江天正安静地躺着,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坍缩成了确定的点,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在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了丈夫进了那个简陋的小楼;她在料峭的空气中听到了屋里的莺啼燕鸣。她因为无助而痛苦,因为痛苦而绝望,又因为绝望而愤怒。最后,她看到了心事重重的自己正在拨打电话,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丈夫在将要到来的父亲面前出丑。而那时,江天正在隔壁的客厅。
“对,就是那个房间,请你们赶快把她抓了吧。我知道你们很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