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咳咳咳！”
“小姐！小姐！”身着粗糙布衣的丫鬟焦急的喊着。
床上躺着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清秀的脸庞满是煞白。嘴里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胸口处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那少女皱着眉头，硬生生把所有不适都压了下去。
顾雪吟拍了拍丫鬟素瑶的手，以示安抚。
她这病都将近十年了，一年比一年更遭罪。其实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慢性毒药。总有一天会毒发身亡，现在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门外渐渐传来脚步声，大抵是送饭的来了。
“吱呀——”那本就不牢固的门被一脚踹开，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顾雪吟闭了闭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强光，才缓缓打开双眼。
一看见这既不华贵又不朴素的朱红连衣裙就知道是她那二妹顾柔的丫鬟倩倩。
真烦，又来施舍了。
那倩倩如往常一般嫌弃的连一眼都没有看屋内，直接将一个破碎的碗准备放在门口，又像避灾一样快速松开。瓷碗磕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顾雪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半晌后，见屋内人丝毫不动，倩倩仿佛被这样无所谓的两人愤怒了，趾高气昂的说:“切，不过只是空有个大小姐的名号而已！跟我们家小姐比简直差远了！”
旁边一个小丫鬟附和道:“就是啊，这喂狗吃饭，还能在你面前蹭蹭你，冲你摇摇尾巴，给个笑脸。咱们的大小姐真是自命清高啊！可这又能有什么用呢？老爷压根不会在意你！二小姐可怜你，让我们来给你送饭，结果连句感谢都没有，装什么样子啊？切，你根本比不上我们二小姐的人美心善！”
说着，那两个小丫鬟毫不避讳的笑了出来。倩倩重新理了理表情，装作严肃的说:“哎呀！碧水你怎么说话的！你这不就是在说我们大小姐啊，是条狗吗？哈哈哈哈哈哈。”
那两人又阴阳怪气了一会儿之后便走了。
顾雪吟抬了抬眼眸，露出淡淡的目光，深邃而又黯淡，透出她内心丝毫的不在意。
这么多年了，每天送来的饭菜也没多少能吃的，反倒是一个个小丫鬟，嬷嬷的嘲讽和犹如看牲畜的眼神，就仿佛成了她的家常便饭。
其实她每次听到那些言论，她都有些想笑，笑从何来呢？笑他镇远候顾家顾大将军，在自己正房夫人怀孕之时，勾搭上别的女人，当真是……可笑至极！
十年前，镇远候的正方夫人顾高氏，因其母族高氏一门涉嫌通敌，满门被灭，一病不起，再加上这位人人称赞守护黎明百姓深受爱戴的顾将军，她的父亲，匆匆接回外室，致使母亲郁郁而终！
若是跑到大街上同百姓说，他们所拥护的顾将军是个只顾自身性命，贪图功名利禄，心狠手辣，甚至在宫变之时临换阵营之人，这怕是要被街巷邻里唾骂一生吧！
而顾雪吟也在不久后被歹人下毒，那慢性毒药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她，那年她才九岁，好像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请遍数十大夫，三年间灌进无数良药，最终，命保住了。但每每到初一十五和月末，胸口处烦闷难忍，就连胃也如同刀绞一般，一寸又一寸，一年又一年，真想……死个痛快。
她忍受数年苦痛，她那禽兽不如的父亲却得了个"慈父″之誉称。而顾雪盈，成了天下可怜与羡慕之人
她就像从未存在的正常人一样待在母亲最后生存的地方，除了那张惨白的脸色，估计没人能看出她病重已久，那模样恰似一阵清风吹过，她都能马上离开这个肮脏的世间。
顾雪吟将思绪收回，轻声说:“素瑶，你扶我去外面看看吧。”
“是，小姐。”
主仆二人掠过那老旧的棋桌，径直走向门外。这间屋子本就是背阳而立的西面，在屋内尚且看不清屋外容貌，穿过门后，豁然开朗。到那点微不足道的悉光照射在顾雪吟身上时，她感觉全身上下的筋骨都被一股真气包裹着，令人无比安心，原来这……就是温暖的感觉。
她感叹着开口道:“春日竟已至了。”
“是啊小姐，你看素瑶说的没错吧？冬天很快就过去了。”素瑶雀喜地说。
顾雪吟不语，眷恋的享受着这一小簇晨光。
初春嫩叶被划出一道浅痕，一颗小石子不轻不重的落在了地上。
顾雪吟抬头看向石子方向另一边的围墙，一位身着鹅黄衣裙，裙边绽放着大片大片的桂花的少女正咬着烤饼，提着烧鸡和桂花酒摊在围墙上。
眼见捉弄被发现，齐灵儿讪讪地笑了笑，接着以敏捷的身手翻了进来。
“雪吟姐姐。”齐灵儿笑着道，那声音干净甜美，为世间少数人有。
她抱着顾雪吟一边胳膊欣喜地说:“今天打猎收获颇丰，可以加餐啦！”
齐灵儿，今朝护国大将军的二把手齐连山的独孙女，生性洒脱，可爱俏皮，最喜爱进深山野猎，是顾雪吟的幼时好友。
两人移步石桌，齐灵儿还没坐下，先把桂花酒和烧鸡放在了桌上，然后又飞出去了。
素瑶正用井水洗着茶杯，一回头看见的便是这位大小姐带着他家手中拿着色香俱全的鲜肉的丫鬟桂儿又飞了进来。
此屋主仆二人早已见怪不怪。
倏地，四人手中的动作都停下，骂骂咧咧地声音欲来欲清晰。
顾雪吟将杯中桂花酒一饮而尽，一入咽喉，胃里便热起来了。而齐灵儿和桂儿则飞速收拾石桌，隐于屋后。
顾雪吟将素瑶递来的破旧蓝色长裙穿上，顾谦后脚便怒气冲冲地来了。
一群人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被即刻处死呢。
“顾雪盈！你这个贱人！”顾谦的声音如雷贯耳，惊飞枝头的几只小鸟。
还没等顾雪吟询问原由，那顾谦的巴掌冲她直面而来， 清脆的声音在这幽室显得格外突出。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延续不断的咳嗽声响起，口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加浓烈，刚压下不久的那股浊气又涌了上来。
素瑶匆忙帮顾雪吟顺气，小丫头红了眼眶，带着哭腔质问:“三少爷！大小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您怎能下此重手！再说了！小姐可是您的长姐！您的礼数……”
“呸！”顾谦打断素瑶的话。
“我顾谦这辈只有我阿姐一个姐姐！”说着，他瞟了一眼脸色苍白，唇角带血的顾雪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沾边的！这蘭苑里主子是个处心机虑，抢风头的贱人，这仆从居然也敢以下犯上！礼数？本少爷今日就教一教你这个贱婢，什么才是礼数！来人！给我打！”
素瑶紧握拳头，浑身颤抖着，不是害怕，是愤怒，她为自家小姐不平！
为什么？
小姐…何错之有？
站在屋后的齐灵儿紧抓检柄，若非桂儿拦着，她怕是早就冲出去砍那顾谦了。
当那棍子提起之时，素瑶的手缓缓抬起，像是下意识行为。忽然，顾雪吟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放下。
齐灵儿看到这一幕惊了，刚迈出半个身子就听见一道女声:“住手！”然后又飞速隐回。
闹剧戛然而止，随后便是一句又一句对顾谦的数落。
“谦儿，看来是素日里我和母亲太贯着你了，你怎能对大姐姐如此不敬！”正说着顾柔轻轻哽咽了一声，又飞速调整，故作严肃地说“就算姐姐的诗得到了皇上赏识，那也是姐姐的福气，我技不如人，你此番做法若是传出去，你将父亲的颜面放在何处？我们顾家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几句教训落下，顾柔躬了躬身子，满怀歉意地说“姐姐，真是对不住了，柔儿一会儿便给姐姐送上最好的金创药，谦儿年幼无知，还忘姐姐切勿怪罪。”
齐灵儿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年幼无知？
都快十六了还年幼！
语毕一刹那，所有仆从屈膝跪地，并齐声道“候爷。”
“父亲。”三‘姐弟’行礼说道。
顾靖颔首示意。
顾雪吟眸光微动，即使低着头，也依然能感受到顾靖那不容忽视的目光。
顾雪吟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顾靖发现了齐灵儿。
明明两人只是这么站着，却将气氛降到了冰点。
顾雪吟紧攥拳头，就连手心都冒出冷汗，但她的内心无比平静，哪怕这下意识的担忧让她慌张。
他不会这么做。
果不其然，顾靖的目光和神色又变得亲切起来，可他是名征战沙场的将军啊，此刻的他，表情变换地滴水不漏，让人捉摸不透。
顾雪吟的眼里又渗了些其他的东西，灰暗了几分。
爽朗而又持续的笑声给这陋室又增添了一分诡异感。
顾靖赞赏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道:“盈儿啊，你可真给为父长脸啊！”
顾雪吟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装做不知道情况的样子说:“还请父亲明示。”
顾谦听到这话，恶狠狠地瞪了顾雪吟一眼，看到自家姐姐警告的眼神之后又不服气地收回了视线。
这话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但顾雪吟在此前的确是不知道。
顾靖看了一眼身旁的心腹，那人了然。先是将前因后果说明，又把圣旨递给顾雪吟看。
她心下了然，大抵便是一个月前的诗词赋比(男女分开比试)一个“神秘人”抄录了她写的一首《惜寒梅》混在比试卷中，还体贴地写上了她的名字——顾雪盈。
一段时间后，谢贵妃诞下皇儿，圣上特邀诗词赋比中的两位优胜者前来为九皇子名之曰。
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当今圣上对谢贵妃有多宠爱，可见此事的重要程度。
见顾雪吟明白后，顾靖说:“盈儿，明日便要进宫了，你今日和柔儿去街市买些衣物和胭脂水粉好生准备一番。”
顾柔:“是，父亲，柔儿定会倾力帮助姐姐的。”
顾雪吟:“吟儿也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顾靖听到两个女儿的话，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而后便离去。
“姐姐，那我们现在去绣花阁看看吧。”顾柔淡笑着说。
若换任何一个人，见到这样明艳的美人轻笑着邀约你，都不会拒绝，但……顾柔脸都快笑僵了。顾雪吟才淡淡的说:“不急，午时过后再去也不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