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中已翻过了后山,到了山的另一边。待下到山下时,张承宇远远看见树林外似有条小河。出了林子,眼前果然是一条小河,河面宽约有五六丈。可能因为少雨的原因吧,只有中间一二丈宽的河面才有河水流淌,其余的河面满眼都是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卵石。
两人来到河中间,跪在卵石上,捧起河水喝了起来。那河水清澈见底,喝在口中清凉可口,沁人心脾,将爬山走路的疲劳一扫而光。两人坐在石头上,听着潺潺流过的河水声,欣赏着四周的风景,颇有心旷神怡之感。
张承宇知道,有时表面上看似平静的森林,可能就潜伏着危机。以他走出原始深林的经历,这种荒芜人烟的地方,也就是各种动物、野兽出没的地方。他问梁子若道:“子若常来此地乎?”
梁子若回道:“是也。有时内心郁闷之时,会躲于此处散心。”
张承宇又问:“独自一人来此,倘遇险情,该当如何?”
梁子若回道:“此带山中,狼、熊与老虎均有出没。只不过,昼时一般不会遇见而已。”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吾忽想起,此河对岸之山坡上,有一山洞,吾每次来此,其实却是去那里。吾带公子过去一观如何?”说罢,也不等张承宇回答,便起身淌着水,跨过了小河。张承宇开始没想到,这小河竟然这么远。后来又想,喝过水后,就应该回去了。这时却见梁子若一个人先过了河,心里不放心,于是马上站起来,也淌水过了河,追了过去。
跨过河床,踏上绿草地,又钻进树林,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再穿过齐腰深的野草向上爬,草尽林出,这才看见不远处确实有个洞口。这个洞口很隐蔽,如果不知道路,却是很难发现的。张承宇紧跟着梁子若,钻进了那个山洞。
往洞里面看去,里面一片漆黑。梁子若一钻入洞口,便蹲下来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张承宇转身借着洞口的亮光一看,原来梁子若在用一把小弓钻木取火。这取火的事,张承宇比较拿手,便从梁子若手中拿过小弓,很快便生出火来。梁子若在一旁早把两根蜡烛点燃,与张承宇各拿一根,慢慢向洞中走去。走了不远,里面开始变宽,空间也变得大了起来。梁子若将洞中各处的蜡烛点燃,整个山洞一下子亮了起来。张承宇将手中的蜡烛递给梁子若,环顾洞中,这才看清洞中的全貌。
这个洞,足有一间房间大小,形状像一个被压得略扁的鸭蛋。山洞的一头连接着洞口,另一头是一条裂缝。裂缝有约一拃宽,里面漆黑不知通到何处。洞的左侧,是由干草堆铺成的一张床,床头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一盏灯,侧面的石头上摆着几本书,沿着洞的四壁,零星散落着一些石头。洞的右侧,是由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围起来的篝火堆,边上堆着一堆木头和树枝。
梁子若走到干草床边,两手一拍,道:“此洞,即为吾所言之山洞。”说罢,背对着床,两手一张,仰面向后平平地落到床上。
张承宇急忙叫道:“当心,休得摔伤!”
梁子若“咯咯”一笑,道:“不会,此草床极软,不信可过来一试。”她边说,边用手拍着草床,示意张承宇过去坐。张承宇走过去,在床头坐下,果然感觉松软,丝毫感觉不到草床下面的石头。
张承宇问道:“此山洞,看似如家一般。子若可是常来此处乎?”
梁子若道:“那是自然。挨打之后常会躲于此处。”
张承宇看着床边石头上的那几本书,好奇地问道:“子若岂非不喜读书乎? 此处有书,难道是来此读书?”
梁子若笑道:“那却要看是何种书矣。私塾中所读之‘圣贤书’,自然是兴趣全无。”
张承宇摸起一本来,随手翻了几页,见是一本言情传奇。他又拿起另一本来,也是一本言情传奇。梁子若见他翻了几页就放下了,便问道:“言情书,可是不登大雅之堂乎?”
张承宇道:“那倒未必。读书,其一要喜读,其二即读何种书,其三即如何读。子若看来确喜读书也,此点最为重要。读书须博览群书,何种书都读。言情书须读,圣贤书亦须读。”
梁子若道:“言情书如讲故事,读之引人入胜,饶有趣味。圣贤书只言道理,读之枯燥乏味,易使人兴致全无。”
张承宇道:“其实此亦需看如何读之。读法得当,兴趣自然而生。读法之事,老师却是极其重要。”
梁子若听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她脱下靴子,盘腿坐在草床中间,面露忧郁之色,低头不语。张承宇顿觉奇怪,轻轻问道:“子若,可是又有心事? 吾之所言,可有不喜之处?”
梁子若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吾刚刚想起,老师命题令吾等做文章,吾不晓得如何来写。咳—— 爹爹不日即会返宅,思想起来,心中忧虑。” 说罢,双目低垂,面色黯然。
张承宇明白了,心想:“总镖头返宅之后,必问老师,其后子若又要挨打。若思避免挨打,唯有将文章写出来,亦或想法说服总镖头。”于是他问道:“可有人能助你说服你爹爹乎?”
梁子若摇了摇头,道:“无法说服,无人可说服爹爹。”她停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两只大眼睛盯着张承宇道:“除非将文章做出。”张承宇暗想:“汝刚刚讲过,自己无力写出,却如何又要言‘做’?”
他刚要张口去问,梁子若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眉毛一扬,两眼露出祈求的目光,道:“哎,公子助我如何?”
张承宇一听,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如此却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来,岂非诈欺耶?”
梁子若一看他不肯,急切地道:“如若将此作文算作五件事中之第四件,公子以为如何?”言毕,一双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张承宇。
张承宇心中一动,心想:“如若如此,那便只剩一件事即可取回包裹矣。” 可他转念又一想:“不可,不可因此便去行诈。吾已等待这许久,再多等些许日子亦无大碍,包裹终究会取回。” 可他又不想让梁子若失望,于是想了想,提议道:“吾可教你做文,如何?”
梁子若听罢面露失望之色,她抽回双手,眼泪在两个大眼睛里转来转去,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她问张承宇道:“公子却忍心见子若再挨打耶?”张承宇看着她那可怜兮兮、楚楚动人的样子,顿生怜悯之心。他心头一热,真想拥过去把她搂在怀中。他强忍住冲动,避开她的目光,不敢看她,只静静地听着。
梁子若又叹了口气,又缓缓地说道:“自上私塾以来,爹爹便迫我读书习字。应试结果不佳,定会打我。吾本不喜学习,如此一来,愈加变得反感。每次被按于长凳之上,吾每每试图挣扎逃脱。可爹爹力大,吾根本无力挣脱。吾曾想逃离此家,逃至遥远之地,可因无法谋生,也就无处可逃。唯一可去之处,即此山洞而已。每次来此,洞中一片安静,吾独自一人远离世间烦恼,读所喜之书,做所喜之事,其实为我最欢快之时。”她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略显羞涩地接着说道:“其实梁家庄无人知此山洞,吾亦从未带他人来过此处。”说完,低头摆弄着衣边。
张承宇抬起头,盯着梁子若。突然间,他觉得她已不是那个调皮的十五六岁的少女了,已经长成为成熟的大姑娘了。她知道学习的重要,在读自己喜欢的书籍,如教学上方法得当,她会喜欢学习,且进步很快的。总镖头之目的,无非是让她读好书,将来可与她哥哥一起,金榜题名而已。只是他的方法太过简单粗暴,非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恰得其反,且对她的心理,造成了极大之伤害,自己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她。想到这,他伸出双手,握住梁子若的两手,坚定地说道:“好,吾助你写。”
梁子若听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草床上一跃而起,两手抱住张承宇的双肩,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么多年了,大家对她挨打,早已习以为常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今天,终于有人愿意帮她免除屈辱和痛苦,她怎能不高兴呢?
张承宇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时竟不知所措。待她稍稍停止了哭泣,这才开玩笑地说道:“吾应允助你,汝却大哭不止,那还是不助了吧?”
梁子若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松开双手,从张承宇肩上抽身,两颊绯红,低头坐回床上,说道:“谢过公子,吾只是太过激动,请公子不要见怪。”
张承宇笑道:“无需忧心,又无他人窥见。”
梁子若更不好意思了,满脸通红,忸怩地道:“又寻人家开心。”
“且不说戏言,却说正事。吾助你做文,不过却有条件。” 张承宇道。
“有何约束?”梁子若急忙抬起头,紧盯着张承宇问道。
张承宇道:“此后去私塾上课,须专心听课。老师吩咐之练习,每日需按时干完,如有疑问,可来寻我, 如何?”
梁子若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高不可及的条件。这个条件,她可以做到,于是高兴地回道:“此等约束,吾应允便是。”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张承宇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咕叫,便对梁子若说道:“腹中饥饿,实应返宅矣。”
梁子若也觉得饥肠辘辘,可她还想和张承宇在一起多呆一会儿,不想回去,可是洞里没有吃的东西。她想起了洞外的那条小河里有鱼,可又没有渔具。于是不无遗憾地说道:“若有渔具便好矣,可于河中钓鱼来吃。”
张承宇听出她不想回去,自己又何尝不想和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呢?于是回道:“此事极易,吾教你去河边捉鱼。”
梁子若一听,喜出望外:“当真?如此甚好!”
两人出了山洞,来到河边。张承宇教梁子若沿河边,每隔约两丈用石头搭了几个小水坝,用来困住游进来的鱼。又带她到林子里砍了两根直直的树枝,将一头削尖,做成两支长矛。两人又回到河边,坐在石头上聊天。过一会儿,到那小水坝里看看,一旦发现有鱼被困在里边,便用那长矛刺鱼,多有所获。梁子若脸放红晕,兴高彩烈,她从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抓鱼。
两人将鱼去鳞去肠收拾干净,再回到洞中,生起篝火,烤鱼来吃。两人有说有笑,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张承宇担心,天色太晚回去恐不安全,到洞口看时,发觉已过申时,于是说服梁子若。两人熄了篝火和蜡烛,收拾完毕往回走。在傍晚间,赶回了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