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婚宴的食材早已紧锣密鼓的准备。
傻厨子指挥不动,也不愿指挥其他后厨师父,他已习惯了一个人处理所有。
齐天院后厨掌勺师父特意拨给了他一间庖屋,只要他能按时按点做出菜来,也没有人去计较他那古怪的性子。
相比往常,他手上更加勤快,嘴边泛起的笑容也更为明显。
因为韩凝在他身边。
“你的那个小妹妹呢?”厨子问道。
韩凝默不吭声,看着隔壁伙房忙腾不停,听到厨子的问话,只敷衍的摇了摇头。
邱枫并未与她同来,她不明白兄长和师伯为何不愿让她来参加婚宴,甚至整个朝玉翠都没人前来。
她并不喜欢这等排场的热闹,可邱忘怀一再强调让她今日闭门在家,这反倒引起了她的不满。
邱忘怀本事再大,总不能强留韩凝待在家里,而要想掩人耳目,翻墙过门,韩凝自然是家常便饭,何况是从自己家里跑出来。
“这个婚宴有什么了不起,来的都是些名头不大的小角色罢了。”韩凝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抱怨了。
“我哥是新郎官的结义兄弟,我这个亲妹子怎么不能来?这齐府虽说不是什么善地,但也算不上是烟花柳巷之所吧,我看来的人拖家带口的也不少......”韩凝说到一半,只见厨子依旧熟练地分拣食材,调料,灶台边上堆着小山一般高的干净碗碟。
厨子听到韩凝话说到一半,反应木讷的他接上话道:“你哥或许是担心客人们酒后嘈杂哄闹,场面难看。”
韩凝自小闯荡江湖,与贩夫走卒,鸡鸣狗盗之辈交往甚多,怎会嫌吵嫌脏,只要对她脾气,她都一视同仁,不论贵贱。
韩凝本想接着抱怨韩轲几句,但想着日前两人的争吵,兄长心里背着莫大的担子,她便也说不出口了。
她百无聊赖的打望着杂院,两个熟悉的背影倒是映入眼帘。
韩凝转头道:“这里也太无趣了,我去院子里走走。”
厨子有些不舍,可看着手上一堆活,低头嗯了两声。
韩凝手脚极快,一眨眼便出了庖屋。忙里忙外的下人们也没空搭理她,任由她在后院穿梭。
韩凝看着眼前井口边上,一胖一瘦两个粗布麻衣的汉子卖力的打着水。
“哟,怎么两位改行了?”韩凝捂着嘴道。
两人转过头来,胖子手上的辘轳一滑,柳罐斗子顺着井壁掉了下去,溅得瘦子一脸水。
这两位正是富不忧和孙观。
孙观做梦都没想到,韩凝会此时此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富不忧见孙观楞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韩凝,自己也不好搭话,一个劲的重新拉绳汲水。
“这里是后院,要吃喝去前院去。”孙观打趣道。
韩凝瞥见孙观的剑靠在井口,咂咂嘴道:“打水都不忘你那把剑啊,我很好奇,既然你剑还在,怎么人会来齐府打杂?”
“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杀人和打杂都是出力,无非一个钱多,一个钱少而已。”孙观伸着脖子,仰着头。
“哎,韩凝姑娘,你别来揶揄孙兄了,他本来就一肚子火。”富不忧打了一斗子水,倒在柳条桶中,随即一屁股坐在井口边上,擦了把汗。
“谁说我有火的,大爷我开心得很。”孙观瞪了一眼道。
“这我倒是能看出来,孙大哥你活干的麻利得紧。”韩凝笑逐颜开道。
“你可是新郎拜把子兄弟的妹子,应该在福地院上座喝酒,怎么有功夫跑到这里。”孙观一本正经道。
“我在这儿寻朋友,又不曾碍着你事,姑娘就站在这儿给你打声招呼,等会你俩被管事的骂了,可不要把锅扣在我的头上。”韩凝道。
富不忧点点头,站起身准备继续干活,孙观被韩凝几句话激得火气上涌,一脚踢在富不忧屁股上,怒斥道:“还干个屁啊。”
“若非农闻雨怕拖累了意阑楼的人,老子早就跑出去了。老富,我发现你干活还真卖力气,干脆就留在齐府打一辈子杂吧。”孙观发泄道。
见韩凝满脸困惑,富不忧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慢条斯理的将几日前几人夜闯齐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韩凝颔首道:“我却没听我哥说起这事。”
孙观闻言冷声说:“哼,那夜不是撞见他,闹出了动静,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富不忧道:“韩小姐,韩女侠,你不妨去叫韩大哥同齐府的人说说,给咱们几个求求情,钟姑娘和宁姑娘还在别院洗衣服呢,农兄模样好看一点,被派去福地院倒酒去了。”
韩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观板着脸:“我呸,我们几个有手有脚,要走要留全凭自己,用得着旁人来给我求情?”
“那,那韩姑娘就给我们四个求求情就好。”富不忧道。
韩凝脑子一转,笑道:“求什么情?你们也没犯什么天大的过错,我倒是有个主意。”
富不忧忙问道:“什么?”
“那些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这酒吃的不尽兴。”韩凝不想道出自己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但这话也确属实。
“我认识齐府的一个厨子,咱们到了晚上,开个小灶,弄些好酒好菜,摆上桌椅,烧起热碳,自己吃自己的岂不痛快?”
富不忧脸色一变,由悲到喜,“这样便好,我,我饿了半天,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说到这里,富不忧想起自己刚刚打了一桶水,抄起个瓢舀了几口。
孙观道:“韩女侠这个身份,跟我们这帮下人一起吃酒,怕是不妥。”
“够了。”韩凝面有愠色,孙观几次三番讥讽,也让她心生不悦。
孙观见韩凝生气,摊手道:“这齐天隐把我们打发给了罗婆婆,怕是偷不得闲暇。”
“让我去说吧,就说齐天院的大厨要你们几个去帮忙打打下手,几个下人而已,这个罗婆婆莫非还舍不得?”韩凝道。
三人打定主意,由韩凝去缠上董厨子,叫他出面指名道姓几个杂役来后厨帮工。
傻厨子手艺了得,颇受齐府几位主子赏识,那齐天院管事便答应了下来,只是不解这董厨子从来都是一人一灶,怎地今天却要人帮手了。
董厨子照着韩凝教他的话语,原封不动,生搬硬套的解释了一遍。
管事的人知道今天齐府大婚,忙里忙外,上头几个夫人小姐都要这董厨子大展拳脚,撑撑门面,也不再多问,连忙抽空找到齐天隐府上的罗婆婆,软硬兼施一顿功夫,将农闻雨、钟音、宁听袖、富不忧和孙观五人要了过来。
几人帮着傻厨子做些劈柴生火的伙,掌勺切墩仍旧由他一人掌持,其他人也乐得闲暇,相互摆谈起来。
庖屋之内其乐融融,等着董厨子做好夜间婚宴的菜式,大家又张罗着自己的那一桌小灶美食起来。
两个时辰的功夫,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齐府又开始欢腾吵闹起来。
这间厨院一隅的偏房之中,却格外自得其乐。
董厨子自来怕与生人打交道,但这些江湖朋友都是韩凝叫来的,并且都与人为善,自己虽然插不上话,但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讲些江湖趣事也听了个热闹。
只是后面听到几人讲了些佣兵过往,虽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场面,但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细节也着实让厨子心里害怕。
几人带着酒意提到了岩门堡,“这齐府的岩门堡守卫森严,听说里面都是齐家盐帮几十年来的积蓄。”孙观道。
宁听袖接过话说:“我们刚来那几天,除了堡门外日常换岗接替,都没什么人进出,倒是昨日半夜我在竹园干活,看到有不少人马,陆陆续续进了岩门堡。”
钟音道:“多半是这些天旁人送的贺礼,都被拉进了堡中金库。”
几人说到这里,又开始幻想那金库之中究竟有什么奇珍异宝起来。
宁听袖想插嘴说些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农闻雨问道:“师妹晚上可是听到些不寻常的动静?”
宁听袖摇摇头,转而露出笑容,回答道:“应当是我太过劳累,所以听岔了吧,我当时看见大大小小的箱子里,传来了人声。”
“哈哈哈。”几人都是放声大笑。
孙观道:“莫不是齐巢仙做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
一旁的厨子听言是浑身哆嗦,见几人谈论着齐府的金银珠宝,毫不避讳,胆小怕事的他拉着韩凝小声问道:“这些朋友不会生出什么歹意吧。”
屋内狭小,董厨子压低声音,却也被孙观几人听得分明,农闻雨微笑着连连摇头:“董大师,我们可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你可放宽心。”
孙观接着道:“董大师,你这等手艺窝在这里可真是屈才了,不如去西苍城开个馆子,说不定哪天便扬名立万了。”
富不忧帮腔道:“说的是,到时候我们几个,也如今天一样,帮工的帮工,端菜的端菜,后半生也有了着落。”
几人说到这里又都笑了起来,他们知道董厨子只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听不得这些谈论,便将话头转向了他的那手厨艺上。
这时,一阵巨响,屋内锅碗瓢盆都跟着震动起来,不多时,齐府便响彻充斥着鞭炮之声,众人纷纷走到屋外,恰逢黄昏刚过,傍晚已至,天边凝结聚拢的乌云并未多等,很快就开始飘起了小雪。
宁听袖望着墙外的齐天院,兴奋道:“婚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