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下午在鹭鸶湖边的长途汽车站点等车时，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明英不由得又想起童年时在湖边玩耍的情形，那时父母都在，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以后那样幸福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想到这里，明英又流下了眼泪。
明英和明俊回到家已经是傍晚。她点着了炉子开始做饭。韩文娟活着时，因为忙着做生意，明英十多岁时就学会了做饭、做菜。
虽然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了，可是姐弟两仍然没有食欲，都只是吃了一点点。想到从今以后自己和弟弟是没有父母的孤儿了，什么都要靠自己，泪水扑簌簌地从明英的眼里流了出来。
见姐姐哭了，明俊也流泪了，说：“姐，爸妈都没了，以后咱俩怎么办？”
“小弟，你放心，有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姐保证你有吃有穿，照常上学。”明英安慰明俊说。
明俊毕竟年纪尚小，想得没有那么多，再加上早起去安葬妈妈，很快就困了，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明俊回自己的房间后，明英也上了炕，脱了衣服躺下。可是关灯以后，她总觉得妈妈原来睡觉的地方有人在喘息，好像妈妈还躺在那里。虽然是自己的妈妈，可她仍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于是她打开灯，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妈妈还躺在身边。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使她无法入睡，最后她只好卷起自己的被褥和枕头来到明俊的房间。
明俊的房间很小，小火炕最多只能挤下三个人。徐立诚去世以后，开始时韩文娟带着两个孩子睡在大房间。她怕孩子睡热炕上火，她睡在炕头，让两个孩子睡在炕梢。那时明英和明俊睡在一起。明俊满十岁后，韩文娟就让他到小房间去睡，晚上姐弟这才分开。现在明英不得不又要和弟弟睡在一个炕上。
明俊睡得很死，明英进来他也不知道。明英把他往旁边推推，然后铺上自己的被褥。躺下后，关上灯，她仍然觉得有些害怕，只好开着灯。开着灯她仍然睡不着。便考虑起今后怎么办。
和弟弟一起生活，这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就有很多具体困难。明英现在上高中，有早自习，有晚课，一天三顿饭，中午在学校的食堂吃，早晚在学校附近的小吃部吃。妈妈在的时候，每天都给她和弟弟钱，让他们自己去饭店吃。可是妈妈留下的钱是有数的，花一点儿就少一点儿，如果再像以前那样，妈妈留下的钱用不了多久就会花光。
明英想，明年我就要参加高考了，妈妈虽然说过，我可以用她攒的钱上大学，可是我上大学走了，明俊怎么办？明年他只有十六岁，能自己生活吗？没有人管他，他会变成什么样？这个问题难住了明英。她又想了很久才有了结果——那就是她放弃上大学的理想。如果她不上大学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首先，明俊有人照顾了；其次，从现在起她就可以不去上早自习和晚课，早晚有时间做饭，她和明俊每天早晚就不用到饭店吃饭，这样可以省不少钱。
这时她又想，自己不上大学了，如果明俊也考不上大学，岂不是让爸爸妈妈的期待彻底落空了吗？最起码她和明俊两个人中得有一个人能上大学，这样才能对得起爸爸妈妈。她自己上不成了，只有让明俊上了。从明天起不但要负责明俊的生活，还要督促他学习，一定要让他考上大学。
最后，明英又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想来想去，她也没有想出什么道道来，她觉得，自己的将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无论如何也要读完高中，拿到高中毕业证。
夜已经很深了，明英还是睡不着，她翻了一下身，正好和明俊脸对脸，这时她注意到，虽然明俊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可是鼻子下面和下巴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颜色很浅的胡须。她想，才和明俊分床睡几年的时间，现在他已经长出小胡子了，看来自己不能长时间和弟弟睡在一起了，过几天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
第二天早晨明英早早起来做早饭。明俊起来时，发现姐姐的被褥在自己的炕上，早饭已经做好了。明俊吃惊地看着姐姐问：“姐，你怎么没上学？”
“我去上学，谁给你做饭吃？”明英说。
“为了给我做饭，你以后就不上学了？”明俊问。“你要是不上学了，我也不上了。”
“谁说我不上学了？我只是不上早自习和晚课。”明英说。“以后就是我不上学了，你也得去上学！你不能辜负爸妈对你的希望！”
“咱俩都上学，钱从哪来？”明俊问。
“你就放心地去上学，妈给咱们留下了一些钱，还有矿上发的抚恤金，咱俩读到高中毕业没有问题。”
“那你不上大学了？”明俊吃惊地问。
“到时候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明英边说边把饭菜摆上饭桌。
这时明俊才想起来姐姐的被褥在自己的炕上，他感到很奇怪，问道：“你的被褥怎么在我的炕上？”
“昨天夜里我有点害怕，所以就去你房里睡了。”明英说。“过几天我不害怕了，就回自己的房间。”
“你要是害怕就一直住下去。反正你是我姐，我不在乎。”明俊说。
“虽说咱俩是姐弟，毕竟男女有别。”明英说。“我不能总在你房间里睡。”
吃完早饭，明英拿出二十块钱给明俊，“这是你中午的饭钱，妈不在了，钱要省着点花，以后晚饭也要回家吃。”
明俊点点头，接过钱。妈妈在的时候，给他这点儿钱，他肯定会嫌少，可今天他什么也没说，接过钱就上学去了。
打发走明俊，收拾完饭桌，明英并没有去上学，而是去大姨家找大姨父。罗建海带着明英来到北丰煤矿离退休职工和工亡遗属管理站，向站长说明了明英和明俊现在的处境。站长救济了明英一千块钱，向有关部门请示之后，同意将明英和明俊的抚恤金发放到他们高中毕业，而不是到十八周岁。明英算了一下，她和明俊都是十九岁高中毕业，实际上他们的抚恤金只延长了一年。站长说他只能做到这些了。
从管理站出来，明英这才去学校。
到了学校，班主任老师问：“你母亲的后事处理完了？”
明英点点头，然后说：“老师，以后我不能上早自习和晚课了。”
“为什么？”老师吃惊地问。
“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弟弟，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天天三顿饭都在外面吃，我早晚要做饭。”明英无奈地说。
“不上早自习和晚课，你还能考上大学吗？”老师问。
“唉——”明英叹口气。“我家现在这种情况，我还考什么大学？就算能考上，钱从哪里来？另外，弟弟只有十四、五岁，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去上大学吧？”
“唉——”老师也叹了口气。“可惜你这个重点大学的苗子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读到高中毕业，拿到高中毕业证，然后打工供弟弟上学。”
“你这种情况，我也是爱莫能助。”老师说。“拿到高中毕业证，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参加成人高考或读电大。”
上午明英上了两节课，中午到学校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和一盘最便宜的菜，一共花了三块钱。下午四半点，同学们都到校外的饭店吃饭，然后回来上晚课，可明英却坐公交车回家做晚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