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广阔的乌州大地。幸运的是,那些人害怕宋声死了,于是聚了云接住他放在了苍尽山上,不幸的是,丹青一意孤行要用碎河针。
碎河针,碎山河日月。
碎河针其实就是之前宋声在碎银河里看到的那些迷人眼的星辰,它们汇聚了古往今来的所有怨念,被这冰冷的池水镇压着,等着有一天为九天所用。
所以宋声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悬了满天的碎河针,密密麻麻的。宋声的心脏突然开始抽痛,仿佛在这一眼间被勾起了什么旧疾,视线模糊起来,连呼吸都像是累赘。此时的他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丹青自然不会管他这些,他的声音从远空传来:“又一次,宋声,苍生和你之间,你选谁?”
宋声完全没想到丹青为了要自己的命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人完全是个疯子。
可是无数碎河针就在乌州千万人的头顶,他根本没得选。
苍尽山巅,宋声跌坐在地上,觉得自己太凄惨,竟然被逼着跟苍生抢命活。正当他准备一咬牙舍生取义算了,行动却被人挡了下来。
那人背对着他,手握的仅是几寸长的剑柄,手腕翻转,刹那间仿佛天地应和,四面八方有光来组成剑身,刃如秋霜。那人用剑飞快地在左手心划了一下,血便不断地流出,然后此人竟以剑为笔,以血为墨,在空中写下三个大字:三生石。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只是弹指间,宋声心脏疼得厉害瘫倒在地,根本阻止不了。
接着,那三个字便逐渐变大形成了一道屏障飞上了乌州大地的上空,及时挡住了倾盆而来的碎河针,碎河针叮叮当当地撞在屏障上,一时间地动山摇,返出光芒万丈。
宋声之前在一区的书房里看过这种事,是祭心。
这是九天和地府的人独有的能力,祭心只保他人,不保自己,祭心以身份,听说后果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宋声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最后隐约看到的,是那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消失在原地,紧接着乌州落雨,却丝毫未打湿宋声的衣服——是忘川水。
别哭了。这是宋声最后的念头。
醒来的时候宋声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身上虽没什么伤口,可宋声还是觉得自己难受得要命,像是心上被压了什么东西喘不过气,坐也坐不起来,索性就躺着认真地回忆起了发生的事。
“三生石。”他眉头拧得紧紧的,抬手按着胸口,脑中一片混乱。
一区少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声瞪着眼一动不动,一副诈尸的样子。少年走过去,把手里的药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坐下来无声地看着他。其实少年一点都不想照顾他,他多年来世故圆滑,在十八个地府和九天间周旋,才求得地府不算太落魄,如今却在新任仙九眼皮底下救走了宋声,虽然是被寸先逼的,但他现在是实实在在地和丹青结仇了。
“还活着吧?”少年问,见宋声木讷地点了点头就端起药递给他,“没死就喝药,喝了赶紧给我起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声此时也听话得很,乖乖地坐起来喝药。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宋声抬起头看他,面色依旧苍白,“对了,寸先去哪了?”
少年不耐烦地说了句不知道。
宋声是他和寸先一起在苍尽山上找到的,旁边的草丛上还有血迹。寸先似乎很清楚是谁,把宋声交给了他就不见了,也许是去九天了。
寸先的确是去九天了,但不是去找新任仙九丹青,而是找了除了丹青外地位最高的大仙人,须云。
须云见到寸先的时候眼皮突突一跳,立马拜他:“须云惶恐,不知恩人大驾,没能提前迎接。”
寸先没理他,直接坐在了一个小仙拿过来的椅子上。
须云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在寸先面前低着头,眉眼温顺,等着寸先发话。
寸先上来这一趟是违反约定的,九天曾规定不管是阴间的什么,只要不是升了仙格的人都是不允许不请自来的,美其名曰“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寸先无心,一般的仙感应不到他的阴气,才得以来去自由。
不过眼下这般境遇,如果有人要拦着他,寸先也会抱着谁来杀谁的心态解决问题。
寸先盯着他:“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我让你做的事吧?”
须云一听这话,心里更慌了,结结巴巴地说:“恩人,我,我劝阻他了,可是新任仙九他……”
“劝阻?”寸先语气微怒,质问道,“我让你走到这个位置是让你劝别人的吗?你知道今天差点要发生什么事情吗?”
须云不敢说话了,他总是这样,在别人面前行事果决,看起来无情无义,但一见了寸先就会变得胆怯又慌乱。这个人几乎用自己的半条命救了他,只此一点就够从来都在被放弃的他俯首听命一辈子。其实他也后悔,只是已经太晚了,他想要这个人永远在意自己,选择自己,即使是利益所趋。
他的感情早在很久之前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了。
他沉默了很久,寸先又道:“我也不是非找你要个说法,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要能左右人心,才能立稳脚跟。”说罢便起身走了,似乎很急的样子。
直到寸先走了,须云才抬起头,他眼中仍有在九方时的恐惧和自卑,在寸先面前怎么藏也藏不住。他叹了口气,若是自己能左右人心,也不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离开了九天,寸先直奔东南方被冷。
当寸先辗转几天才现身在乌州一座不小的府邸前时,手里已经拿了几小坛酒。他径直推门进入,轻车熟路地左弯右拐到了客室。他此时完全没有先前那么急了,把酒往桌上一放就坐下等着。
祁月听见响动后走了出来,脸色看起来很差:“讲讲吧,为什么宋声会在?”
寸先身形一僵:“是我带去的,我想着须云那里应该有找回神脉的办法。”
祁月半信半疑却也没再追究:“你又为难须云了吧?寸先,他也不容易的,明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当年却被你三言两语诓骗着去了九天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被逼着去勾心斗角,去争权夺位,可再苦他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如今更是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仙人,更何况,你知道他对你……”
“我不知道,”寸先打断她的话,起身就要走,“我回去看看宋声,你若是疼得厉害就喝茶酒吧,那个很管用,我当年就是靠那个活下来的。”
祁月虽然虚弱但仍不忘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寸先:“你应该知道今日丹青的行为是为了逼出顾潮生吧?”
祁月不置可否:“你想说什么?”
“宋声以后多的是这些危险。”
“他再怎么逼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
见寸先不说话,祁月又强行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有件事不太明白,素不相识,你当初为什么要祭心救那个须云?”
寸先将桌上的茶酒拿起又放下:“收买人心是要花大价钱的。” 说罢转身走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当初送出去的只是几缕头发。
这个答案祁月猜到了,她晃了晃桌上的茶酒,同情起了须云。
那人那么聪明,一定也猜到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心甘情愿还是怀恨在心。
寸先到十八区的时候,宋声和少年都睡着了,一个躺床上,一个坐椅子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看着这两人仍是多年前的样子,寸先觉得最近突如其来的变故连着数百年的等待好像都是短暂的梦。思绪拉回,他没有出声,关上房门离开了。
第二天再来时,寸先手里还拿着一封来自新任仙九丹青的信,上面写着“去九方,找顾潮生”。
少年被寸先进来的声音吵醒,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睡得腰酸背痛。
“休息够了就起来吧。”寸先将信随手一放便化为乌有,“去九方找个人,九天想让我们将功补过。”
少年想也没想:“我不去。”
寸先看向他:“我如果是你,我不会想着拒绝。”
少年狠狠压了口气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宋声也醒了,但脸色还是很糟糕,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哑着声音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寸先答道。
宋声几乎是同时晕了过去,寸先觉得他有点过了。
一旁的少年凑上前去看,然后皱起了眉,他转头对寸先说:“他好像,是真的。”
寸先走过去探宋声的脉,接着挥手让少年出去。少年欲言又止,放弃了管闲事转身离开了。
“又是碎河针。”寸先微微有些烦躁,他本以为这一次他醒来就再没有这些,没想到还是没能甩掉,关键这东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思来想去他只能给祁月写信。
祁月的来到给了寸先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坏消息是她也不会治,连止痛都做不到。
“那好的是什么?”
祁月将宋声的手放回:“溶于骨血,这是最后一次了。”
祁月起身在房间里逛了一圈,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拿起棋盘说:“下棋吗?”
寸先:“……”
房内安静下来,只有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声音顺着棋盘在房间里微微震开。
“你明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死,为什么还非要救他?”寸先首先开口。
“正因为我知道他是谁我才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祁月目光不离棋盘,“他不该死,至少不应该这么死去,为区区一个我。”
“对他来说,你和九方走在路上的每一个人一样,都是苍生。”寸先拿起一颗微凉的黑棋。
祁月看向他:“你不必时刻提醒我,我只是比你懂得知恩图报而已。”
她落子的动作一顿,看了看还在昏迷中的宋声:“行了,他估计要醒了,我就先走了。”
寸先突然心生一计:“跟我们一起去乌州吧。”
“你们去乌州做什么?”
“新任仙九让我们去九方找顾潮生。”说罢,他暗中注意着祁月的表情。
“真是人鬼情未了,”祁月起身整了整衣服,道,“你们打算怎么找,找个倒霉蛋化形给他呈上去?”
“挨个地方找,正好去查查之前一区和十八区人数不对的问题。”
“听起来很有用,”祁月敷衍道,“我想来就会来的。”
寸先看着祁月消失在原地,视线又转回棋盘上,祁月没落的那一子是他最后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