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一天韩文娟觉得胸部痛得难以忍受，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她患有严重的冠心病，由于过度劳累和睡眠不足，导致心肌梗塞，让她卧床休息。在家休息了几天，为了两个孩子，她又到市场上卖熟食。可是没过多久，她的心脏病又发作了。这次发病后，医生对韩文娟讲了她的病可能出现的后果，让她在家静养。
韩文娟想，如果不出去做生意，就会坐吃山空。靠矿上发的抚恤金，也就能填饱娘仨的肚子，根本谈不上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不上大学，两个孩子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由于医生说得挺吓人，韩文娟做了最坏的准备，明英是老大，也非常懂事，她决定把家里的事先向明英交代一下，以免发生了医生说的那种情况后，明英不知所措。
有一天，只有明英在家，韩文娟问明英：“你听过别人议论你和弟弟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吗？”
“听说过。”明英说。“还有人说我和明俊也不像你和爸。”
“你们俩的事你还听说过什么？”韩文娟问。
“再没听说过别的。”明英说。
“你知道以前妈为什么不带你去姥姥家吗？”韩文娟问。
“不知道。”明英说。“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和爸为什么都不带我去姥姥家？”
“今天只有咱娘俩儿，我就把这些事都对你说清楚。”韩文娟说。明英一听，马上坐到妈妈身边，听她解开谜底。韩文娟接着说道，“医生对妈说过，妈这病指不定哪天就会出现心肌梗死，抢救不及时，妈就会去见你爸。所以我把咱家的一些事向你交待一下。”
“妈，你的病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会好的。”明英安慰妈妈说。
“医生不会骗妈的，你听妈把话说完。”韩文娟接着说道，“妈对你说句实话，我和你爸不能生育，你和你弟弟都是我们领养的。”
明英听了以后犹如晴天霹雳，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对自己和弟弟这么好的爸爸妈妈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妈，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和弟弟怎么能不是你的亲生儿女呢？”
韩文娟拿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拿出两张纸递给明英，让她看，接着说道：“这种事妈怎么能胡说八道？你和明俊确实是我和你爸领养的。当年你父母办了个二胎指标，想要个儿子，你妈怀了你以后，找人看是个男孩，可是生下来还是个女孩，在医院里就把你送给了我们。明俊是因为他亲生父亲病故，他母亲要再嫁，所以才送给咱家。这是你们俩的领养证明，你那张是村委会开的，你弟弟那张是你爸出事那年矿上给办的。明俊的领养证明上有他亲生母亲的姓名和住址。你那张领养证明上写的是你是弃婴，没有你亲生父母的姓名和住址，昨天我把你亲生父母姓名和住址写在了这张纸上。要是我看不到你长大成人，你可以拿着它找你的亲生父母。”
明英接过领养证明看了看，这才相信妈说的是真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对韩文娟说：“妈，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妈，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我的亲妈。”
“明英，有你这句话，妈这些年的含辛茹苦就没有白费。”韩文娟说。“现在你明白为啥你和弟弟一点儿也不像了吧。”
“你和爸爸为什么不带我去姥姥家？”明英问。
“你亲生父母家和你姥姥家在一个屯子。”韩文娟说。“妈和你爸怕他们看到你以后会把你要回去，所以一直也不肯带你去姥姥家。你爸不带明俊回咱们老家，也是因为明俊的亲妈家在咱们老家邻近的屯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明英说。
“妈和你爸不让你见到你亲生父母，你恨我们吗？”韩文娟问。
“他们因为我是女孩儿就把我送人，我应该恨他们才对。”明英说。“是你和爸把我明俊抚养这么大，我们怎么会恨你和爸？”
“你亲生父母毕竟生了你，你不要恨他们。”韩文娟劝明英说。
明英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韩文娟又问：“你还记得隔壁你郭大爷家四个孩子都考上大学的事吗？”
“记得。”明英说。
韩文娟说：“他家老四考上大学的那天晚上，你爸对我说，将来咱们也让明英和明俊上大学。可他连你们上小学都没看到。为了实现你爸的遗愿，妈这些年没日没夜地干，给你们攒上大学的钱。我估计现在攒的钱只够一个人上学用。妈要是身体好，再干几年，就能攒够你们两个上大学的钱。可是天不遂人愿，让妈得了这个病。妈恐怕看不到你和明俊上大学了。”说到这里，韩文娟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妈，你一定能看到我和弟弟上大学的。”明英宽慰妈妈说。
“妈的病，妈心里有数。”韩文娟说。“这些年你在学习上一直没有让妈操过心，妈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大学。妈担心的是明俊，都十四、五岁了还不懂事，天天和一帮半大小子在一起鬼混，也不好学习，将来能对得起我和你爸对他的一片苦心吗？”说到这里韩文娟长叹了一声。
“妈，明俊还小，大了会懂事的。”明英说。
韩文娟说：“妈现在对他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所以今天妈有些话只对你说。要是妈熬不到明俊长大成人那天，我走了以后，他不听你的话，你就去找你二叔，打听一下他亲妈的情况，要是她有能力继续抚养明俊，就把他送回他亲妈那里。明俊回到他亲妈那里以后，剩下你一个人，你愿意回到你亲生父母那里也可以。你不想回去，你就用妈攒的钱念完高中，再念大学。我估计我留下的钱够你上大学的了。如果明俊的亲妈不想要回明俊，你千万不要扔下他不管，想办法让他念到高中毕业，有个高中文凭，找工作容易些，实在找不到工作，就送他去参军。你要是能帮他成个家那就更好了，这样他就能给咱徐家留下个根，你爸在地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妈，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扔下明俊不管。”明英眼里含着泪。
“有你这句话，妈就放心了。明俊能到咱家，说明他和咱娘俩儿有缘。我不在了，你要是没能力抚养明俊，就找矿上，你爸毕竟是死在井下，矿上不能不管他。以后你遇到了克服不了的困难，就去找你大姨和大姨父，让他们帮你解决。妈还有个要求，我死了以后让亲戚们帮忙，把我和你爸埋在一起。咱娘俩母女一场，妈走了以后，逢年遇节，别忘了到我和你爸的坟上烧几张纸。”说完韩文娟哭了起来。
“妈，你别说了！”明英也哭了起来。“有我在，就有弟弟在。等他长大了，我一定帮他成家立业，让咱们徐家后继有人。”
“要是咱徐家没有绝后，就不枉我和你爸把你们俩抱到咱家来。”说完韩文娟把家里存折藏在什么地方告诉了明英，然后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韩文娟是个闲不住的人。第二次发病后休息了一段时间，她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又到市场上去卖熟食，明英怕她出意外不让她去，可是根本阻止不了。为了能让妈妈休息一天，到了星期天，明英就替她去市场卖熟食。
明英读高二的那年春天，一天早晨，明英起床时，发现妈妈并没有起床给她和明俊做饭，她以为妈妈可能是太累了，还没睡醒。她想让妈妈多睡一会儿，所以也没叫醒妈妈，自己到厨房去做饭。米下到锅里以后，她回到屋里收拾书包，发现妈妈眼睛睁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觉得情况不对头，喊了一声“妈！”韩文娟一点反应也没有。明英过去摸了一下妈妈的额头，感觉冰凉。她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况，她哭喊着叫了几声，韩文娟还是没有反应。明英急忙把明俊叫起来。因为隔壁老郭家买了新房搬走了，明英只好给大姨打电话。
韩文霞和罗建海赶来时，见明英和明俊正站在炕边哭，韩文霞动了一下妹妹的身体，发现已经僵硬了。原来韩文娟因为心肌梗死突然发作，扔下明英和明俊，找他们的爸爸去了。
罗建海马上打114，询问殡仪馆的电话号码，然后又给殡仪馆打电话，让他们出车拉走韩文娟的尸体，接着他又给矿上负责工亡遗属的单位打电话，让他们出人帮助料理韩文娟的后事。最后，他又给韩文娟的兄弟姐妹打电话，又让明英给他的叔叔姑姑们打电话。
由于明英和明俊都是孩子，只知道看着妈妈的遗体哭，徐家的亲戚们都是没见过大事面的农民，处理韩文娟的后事就由韩文娟的大哥韩文彬来主持。明英向大舅讲了妈妈要和爸爸合葬的遗愿。
韩文娟的遗体火化之后，由矿上出车，把骨灰送到徐家的家族墓地，与徐立诚的骨灰合葬在一起。
处理完韩文娟的后事，看着两个刚刚脱去孝服的孩子，韩文彬把韩、徐两个家族的亲属召集到离墓地不远的徐立信家，开会商议两个孩子今后怎么办，但是没有让明英和明俊参加。这个会议也是由韩文彬主持，他说：“现在立诚和文娟都不在了，扔下两个未成的孩子，大家说说这两个孩子今后怎么办？”
韩文彬说完，半天也没有人吱声。如果明英和明俊是徐立诚和韩文娟亲生的，也许会有亲戚表态，可是他们都是领养的，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大家都不说话。韩文彬见没有人说话，说道：“既然大家都感到为难，我看这样吧，让两个孩子各回各的家，各找各的妈。”
“这样挺好！”徐立信第一个表态。其他人也都一致赞成。
见大家都赞成这样，韩文彬说：“那就把明英和明俊叫进来，把大家的意见告诉他们。”说完大韩文彬来到外面，见只有明英一个人，问道：“明俊呢？”
“他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饭，饿得受不了，去小卖部买吃的去了。”明英说。
“你先进屋听听大家的意见。”韩文彬说。
明英跟着大舅进了屋。进屋后韩文彬问她：“你知道你和明俊的身世吗？”
“妈告诉过我，因为明俊太小，妈还没有告诉他。”明英说。
韩文彬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你和明俊还没成年，现在你们的父母都不在了，你们今后的生活没有了保障，对你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各自投奔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你们小时候被送了人，可现在你们都已经长大了，他们肯定会收留你们。”
明英刚才在外面已经估计到了亲戚们会这样安置他们，因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她并不感到意外。她很冷静地问道：“我亲生父母家境怎么样？能不能同时收留我和弟弟？”
“你亲生父母家生活并不富裕。”韩文彬说。“你姐姐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你还有个妹妹，现在正在上初中。让他们同时收留你们两个肯定会有困难。”
明英问二叔：“明俊的亲妈家条件怎么样？”
“不怎么样。”徐立信说。“他妈后找的男人，比她妈大十多岁，身体也不怎么好。她家的日子也就是能对付填饱肚子。”
“明俊要是去投奔她亲妈，她会收留他吗？”明英问。
“估计会收留。毕竟明俊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什么都能干。”徐立信说。
“明俊去了以后，还能继续念书吗？”明英问。
“这可难说了。”徐立信说。“明俊他亲妈到了老许家以后，又生了个儿子，现在正在上学。他家的条件这个样，明俊去了，又不是人家的亲生儿子，不一定能让他再念书，弄不好还不得让他帮着种地，再大一点儿让他进城打工。要是他家没儿子，也许对明俊还能好点儿。”
听了大舅和二叔介绍了两家的情况之后，明英说：“明俊回到亲妈那里，这么小就不让读书，这辈子不就彻底毁了吗。我们俩姐弟一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到这个地步。我和明俊的事，妈以前对我有过交代。妈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明俊读完高中。有个高中毕业证，找工作容易一些，还可以参军。我已经答应了妈，保证做到这一点。妈给我们留下一些钱，这些钱足够我和明俊读完高中。矿上给的抚恤金够我们俩的生活费了，所以我不想把明俊扔给他亲妈，我也不打算投奔我的亲生父母。以后我要和明俊一起生活，直到他长大成人。虽然爸妈都不在了，我和明俊还是徐家的人，以后逢年过节，我们会去给爸妈扫墓上坟。”
明英的一席话感动了在场所有的人。徐立信说：“既然明英说了她和明俊还是徐家的人，还是我大哥的后代，你们的事，也就是徐家的事。以后你们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二叔，二叔一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
大姨父罗建海对明英说：“既然你打算这样，明天我带你到矿上找找领导，看看他们以后能不能帮你们解决一些困难。”
韩文彬问：“立诚家的地收回去没有？”
徐立信说：“以前大嫂的户口没迁走，地也没有收回去。大哥去世后他家的地一直是我给种。可现在大哥大嫂都没了，明英、明俊的户口都迁到了城里。估计村委会一定收回他家的地。”
韩文彬说：“既然明英已经表态了，她和明俊不离开徐家，以后他们俩一起生活。这样的话，他们俩还是立诚和文娟的儿女。现在除了矿上给的抚恤金，两个孩子没有别的收入，日子不好过呀。希望徐、韩两家的亲戚们以后要多多关照他们。”
亲戚们都纷纷表态，尽可能帮助明英和明俊。
“非常感谢各位长辈对我们的关心！”明英说。“还有一件事要对各位长辈说一下：现在明俊还不知道他的身世。他年龄还小，不太懂事。如果现在告诉他，我怕他承受不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希望大家暂时不要告诉他。等他长大了，我跟他说。”
亲戚们都表示不会把明俊的身世泄露出去。明英这才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