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难得寂静，那虫儿鸟儿好似都躲了起来，没有一丝声响。
“嗯？”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躺在地上的黑无常缓缓起身，他扶额，脑子还晕乎乎的，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轰——
一声巨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在尤为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簇火光冲天，还隐隐约约传来喧闹声，他看着那处红光，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忙起身，一个包裹掉落在自己的脚下。他看着这包裹有些眼熟，捡起来后便认出这是小白的包裹。
他慌了，他四处的寻找着小白的身影。
黑暗根本阻挡不了他的视线半分，可是今晚，他多么希望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错。周围，他根本没有看到小白的影子，甚至都没有发现小白的痕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起火的方向是什么地方，但是他的心里，好像漏了一拍。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打开包裹，看着完好无损的荷叶糕还有几身换洗的衣服，他呆住了。
突然间，他发了疯似的，往那个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
他燃烧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呼呼的风声刮在耳边，“你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他想着小白今晚上的神态，越来越觉着自己是个混蛋。
怎么就，他怎么就没有察觉出来小白今晚的不对劲。人类，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是他，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让自己变得愚蠢。若是小白因为他出了什么事情，他该怎么办，留他自己该怎么办？
很快，他赶到了，可是已经晚了。在夜色中，他看着人群中的两具尸体，一瞬间，呼吸好像都停止了，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他的小白身上。
只见，血红的嫁衣上，一柄匕首直插心脏，另一边身子都已经烧的发焦，全然认不出半分，可他那只烧焦的手还紧紧的和一块黑不溜秋的东西黏在一块，他认出来了，那是自己藏在床下的尸体，没了灵力保护连基本的人形都没能在这场大火中保持住。
“来人，去看看这两个孽畜死了没。”
“是！”
今晚，整个村子的男子都来了，乌泱泱的，好像死去的人有多么穷凶恶极一样，十恶不赦。
他从天而降，他的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小白，只有为了他，甘愿去死的小白，只有保护他，自己承担起这一切的小白。
“我看谁敢动他！！！！”
一阵死气，从黑无常的身上迸发出来，一下子将前边的男子击倒在地。
黑无常跪在白无常的身旁，一股黑气将他们笼罩，他连忙浸入小白的身体，黑气流转在他的各个脉络，竟然发现他还有一线生机。他试着分开小白拉着尸体的那只手，却发现，他怎么拉也拉不开。
“小白，小鬼头回来了，你放手好不好，你牵我的手好不好？”
他颤抖着嘴唇，原本好好的人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只手轻轻地放开了那具尸体，却再也没有了力气去握紧他。
察觉到白无常的气息，黑无常欣喜若狂，他什么都不管了，一股更加浓郁的死气从他的嘴里冒出来，他轻轻地吻上了白无常的嘴唇，那股黑气顺着白无常仅存的脉络，保住了他最后的一丝气息。
活死人一般，好在，他也算是还活着。
“这是那个鬼物？”
“什么？死的不是他？”
“这是怎么回事？”
看清了来人之后，在场的所有人纷纷大吃一惊。
“村长，这下怎么办？！”
看见黑无常现身，他们才是真正的慌了，吓得连连后退。
就连为首叫嚣的那个男子也腿软，一下坐倒在地。
“怎么，看见是我你们失望了？”
黑无常对着他们，是失望透顶。他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不过，这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
“我曾经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呢，不知好歹的东西！！地府最近正好缺几个奴才，小白不在，地主之谊我替他尽了！！！”
一股股黑气从黑无常的身上弥漫而出，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
“救命啊——”
他们拔腿往山下跑去，但是哪里来的急，一个个都被黑气击中，统统都倒在了地上。
几个呼吸间，现场就剩下了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牛婆婆，我没想到你也来了。”
看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他早就认出来了，只不过，他选择给她说话的机会，虽然他并不会饶过她。
“这嫁衣，可还合身？”
牛婆婆拿下盖在头上的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颤抖的手埋在长袍里，她看着满地的尸体，强装镇定，笑了笑。
“合身到是合身，不过，今天原本是个大好的日子，可惜了。”
他毫无表情的看着牛婆婆，他已经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种什么感觉了，仅存的一丝人性都被他们霍霍没了。此刻他觉得好麻，好冷。
“看你的样子，他还有救？”
牛婆婆也没想到，白医师居然会为了他，把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
“有救，不过，这下真要成了你们口中所说的鬼物。不过鬼物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能杀了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
看着黑无常自然而然的误会了自己，牛婆婆也没有解释什么。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你的爱就那么纯粹吗？人都是自私的，你是鬼，人死化为鬼，鬼自然留有一丝人性，你敢说你不是自私的吗？怕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人鬼殊途，所以你早就想要把他变为你的同类，人变成了鬼，你觉得，他就会彻底的爱上你？”
牛婆婆的话一字一字的打在他的弱处上。
“不妨告诉你，我们今晚已经成亲，他自愿的，他这就是爱我，不然什么是爱。”
黑无常越说底气越不足，他好像没有一开始那么高兴了。其实他有点庆幸，白无常这个样子正是他需要的，即便半人半鬼。
牛婆婆看着没有说话的黑无常，继续说道：“你觉得他爱你，我不否认，但是，他的心里不是只有你。他是一名天赋极好的医师，他的心中有苍生。不错，他会为了你牺牲自己，但是若要是用一名无辜者的性命去换你的性命，你觉得，他还会像今日做的这么决绝吗？”
黑无常眼眸终于有了波动，看见黑无常的反应，牛婆婆继续说：“其实我说的这些，你都是明白的，你自幼跟着他学医，你打小心思细腻，他下药你会察觉不出来？你知道自己的实力，你也知道村民就算看不惯你也伤不了你俩的命，但是种种的一切，你都忽略了。你是自私的，哪怕他为了救你，变得为人间不容，为鬼道不纳。我活了这么久了，世间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人死后变成了鬼，可就没有了记忆，你不敢赌他是否会重新爱上你，你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希望，顺着他的计划，如愿以偿的让村民杀了他，让他救你而死，但你却早就赶来，眼睁睁的看着你爱人拼死在火海中挣扎，直到那具尸体烧到面目全非，他才踉跄爬出来在被村民一刀捅死。自从火烧起来，你就在了，可你一直等到现在。他只剩下了一口气，你才现身保住他一命，你知道的，依他的性子，哪怕是个死，也不想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牛婆婆我让你有片刻的时间活着，不是你给脸不要脸的理由！！”
黑无常一掌将牛婆婆击倒在地，虽然他并没有动杀心，但是牛婆婆也是被摔的不轻。
“你不用留我老婆子一命，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活够了。你是鬼物，他早就知道，这铃铛，是我相公留下来的，可鉴别鬼物妖兽，他早就打算救下你的命，可你呢，鬼物就是没心肝的东西，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牛婆婆扶着腰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将一个铃铛丢在了他的脚下。
那铃铛一靠近他，便玲玲作响，“够了！”
他一脚将那铃铛踩得粉碎。
“你说我无情无义？你看看你们人类，又何尝不是，他救过你们多少人？村里大病小病不都是经过他手？好了现在村子太平了，不需要他了，就将他杀之后快。且不说我，我自从来到这，我何尝害过你们村子一个人?就算我是鬼物那又如何？鬼物就该去死吗？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了！！！！”
激动处，他走上前一把掐住牛婆婆的脖子。
“孩子，你也是一个好孩子，只是这世上就是有好人也有坏人，他们已经死了，这事不计较了好不好？村子里剩的老弱妇孺本就活的艰难，你看在白医师的面子上，别对她们动手行不行？算我这老婆子求你。”
牛婆婆的眼眶湿了，她不求鬼物能放她们一命，只是这村子不能变成一个死村落啊。有人在，这村子就没亡，会有希望的。
“我是鬼，我不懂什么天下苍生，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人间的规矩。但是在冥界，鬼吃鬼再正常不过，强者为所欲为，弱者苟延残喘。他们既然敢做这件事，就要敢承受后果。”
他有些动摇，他离开冥界，来到人间就是觉得这天下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样的。
“你记得我老婆子的一句话，无论你做了多少努力，人鬼殊途，终究是不一样的。就算是你把他变成了你的同类，但是人的心底的那股力量，永远不可忽视。动手吧，我活了这么些年，世间的一切早就看麻了，现在我想去见我相公了，我，撑不下去了，看不了了，太脏了。”
黑无常看着牛婆婆，松开了掐着她的脖子，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你走吧。”
“不，老婆子我一心求死，我想要你们，送我一程，这世道太浑浊，再待下去，我相公在下边该认不出我来了。”
看着一心求死的牛婆婆，黑无常点了点头，一股黑气钻入老婆子的身体，一眨眼，人躺在了地上。
“相公，我终于，来找你了——”
看着满地的尸体，黑无常的心里并没有很大的波澜，他见惯了满地尸体。他只是觉得，小白会伤心，他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白无常。
一个念头，身后的尸体全部升空，跟在他的身后，往乱葬岗移动。
他抱着小白，看着他完好的半边脸，他温柔的抚摸着。
“小白啊，你嫁我是真心还是为了骗我？你是觉得我能看出食物中的迷药，所以你涂在了嘴唇上，可你太小看我了，你的徒弟这点小伎俩还能看不出来吗？那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成亲啊？你是真要想嫁于我吗？”
“小白啊，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你知道从鬼变成人要经历多么大的痛苦吗？你知道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吗？”
看向不远处的乱葬岗，他想起来，好久好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小鬼，看着老跑来乱葬岗的小孩。
他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和别人都不一样呢？他为什么小小的一只，那么可爱，每次来的时候，他都要带个小玩意放在乱葬岗里，还要自己待一会儿才走。
尽管每次他都为他挡下了不少怨魂，耽误了修炼，可是看着他的笑容，他觉得值了。
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他只是很期待，很期待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看着小男孩渐渐长大，变得成熟稳重，但是好像只有在乱葬岗的时候，他还会偶尔翻出之前的玩具，自己玩一会儿。
他想要靠近他，于是，他也要变成人，于是他发了疯一样的修炼，他每日每夜的经受着练骨化肉之苦，他看着自己半人半鬼的样子，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就这么又过去了很多年，他终于化成了像他一样的小娃娃，才变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人。
他如愿以偿的跟他回家，他不喜欢杀戮，他忍着自己的天性，和那些个虚伪的人类虚与委蛇，他不喜欢吵闹，他就保持沉默，他不喜欢自己出门，他就一直待在家里。
他所做的一切，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喜欢他罢了，他不就仗着，他喜欢他吗，不就是仗着，自己，爱他吗。
“小白，你到底，还要我拿你怎样？”
他忍着自己心里的苦涩，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抱着白无常往乱葬岗赶去。
白无常现在的情况虽然说是他还能控制住，但是情况并不好，他只能用他们冥界的办法才能保下他一条命。
跟着黑无常身后的尸体慢慢落地，“乱葬里，今日这般又热闹起来了。”
黑无常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他把白无常轻轻的放在自己的面前，看着他，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出乎凤倾意料的是，他流出的居然不是鲜血，而是一股浓郁的死气，那股死气渐渐将白无常包围，勾勒着他已经损毁的半边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凤倾的错觉，原本就是略微苍白的黑无常，此刻变得更加苍白。
“小白啊，你别怪我把你变成鬼，要怪就怪这些人吧，是他们杀了你，不是我。也别怪我杀了他们，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他一挥手，从其他的尸体身上，也散发出一股黑气，不断地汇入白无常的身体。
一时间，白无常的脸色变得越发惨白，但是还有生机。
“原来，这就，白医师真的变成白无常了吗？”
凤倾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看着两人的身影，出了神。
这究竟算是，相互救赎还是，相互沉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