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韩文娟怎么也没想到给明英和明俊落户口这个在她看来比登天还难的问题竟突然解决了,不过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是徐立诚拿生命换来的。
在徐立诚找罗建海给明英和明俊办户口的第三天,他工作的矿井发生了事故,徐立诚在井下牺牲了。
为了防止韩文娟和孩子出现意外,矿上把他们娘仨儿接到矿招待所,安排专人陪护他们。韩文霞和罗建海也来陪伴他们。韩文娟觉得天像塌下来一样,哭得昏天黑地。明英和妈妈一起哭,明俊见妈妈和姐姐都在哭,也跟着哭。
俗话说,是亲三分向。在陪护人员出去的时候,罗建海对韩文娟说:“你别没完没了地就知道哭,还有正经事要办。前天立诚找我,让我想办法把明英的户口迁到市里,给明俊落下户口,现在就是个机会。再说了,明俊没有户口,矿上也不能给他抚恤金。矿上负责处理事故的领导来时,会问你有什么要求,你就把这事提出来。别忘了,还要让矿上帮你们把房子修一修,你家的房子太破了。他们要是不答应你的要求,火化立诚遗体时你就不签字。”罗建海知道,矿上从上到下都希望事故处理结束得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如果不尽快安葬遇难矿工,遗属会不断提出各种不能兑现的要求。
果然,没过多长时间矿上负责处理事故的人就来了,问韩文娟有什么要求。韩文娟提出了两个孩子户口问题和修房子的事。那个人觉得韩文娟提出的条件还不算太苛刻,当场答应了她。
矿上的人走了以后,罗建海对韩文娟说:“他们口头答应不能算数,空口无凭。万一遗体火化了以后他们拖着不办,你一点儿辙也没有。你让他们写个字条,在上面写上你提出的条件什么时候能解决,然后让负责处理事故的领导签字。”
因为韩文娟提出的条件矿上都能办到,为了尽快将徐立诚遗体火化安葬,矿上负责处理事故的人真给韩文娟写了一张这样的字条。
徐家在福安屯有自己的家族墓地,在鹭鸶湖东边的一个山坡上。徐立诚的遗体火化之后,因明英、明俊太小,不宜参加葬礼,便把他们送到韩文霞家,由韩、徐两家的亲戚帮忙,矿上出车把徐立诚的骨灰送回老家的墓地安葬。
安葬完徐立诚,韩文娟去姐姐家接明英和明俊时,一想到爸爸再也不能带她到湖边看长脖老等,明英眼里不由得又流出了眼泪。
处理完徐立诚的后事,矿上没有悔约,先给他们家修缮了住房,然后把明英的户口从农村迁到了市里。考虑到把户口都迁到市里,村委会可能会收回承包的土地,韩文娟的户口没有迁。因为徐立诚是因工牺牲,可以有两个孩子,明俊又有出生证明,由矿上安排人给明俊办理落户口的事。给明俊落户口时遇到了麻烦,因为出生证明上写的是明俊出生时他亲生父母给起的名字,和现在的名字对不上,公安局不给落户口。韩文娟只好求老郭夫妇做证明,让社区出了一个明俊从小由徐家领养的证明;韩文娟又让矿上的人和她一起回到福安屯,先找到明俊亲生母亲,让她证明明俊从小就送了徐家;又让矿上的人对村委会说明,国家规定工亡的矿工可以有两个子女,让村委会给明俊补办了领养证明。明俊这才用现在的名字落下户口。虽然给明俊落户口在一般人看来是很难的事,由于公家出面,很容易就办妥了。这时屯子里的人才知道,老杨家二闺女的孩子送给徐家了。
徐立诚虽然不在了,因为韩文娟和两个孩子每个月都享受矿上发放的抚恤金,虽然钱不多,但还能还能维持娘仨的温饱。可是韩文娟没有忘记徐立诚的话:将来一定要让两个孩子上大学。因为是徐立诚去世前几天说过的话,她就把这句话看成是徐立诚的遗嘱,下决心要实现徐立诚的遗愿。她知道只靠矿上发的抚恤金是无法供养两个孩子上大学的。她想,自己已经年过四十,工作肯定不好找,于是决定做生意,从现在起为两个孩子积攒上大学的钱。做什么生意呢?隔壁老郭和他老伴给她出主意说,矿山的集贸市场没有卖熟食的,让她去卖熟食。韩文娟到老郭说的市场看了看,果然如此。她看到市场上做食品生意的人都有一辆三轮车,车上放着一个玻璃柜,食品放在柜里。她便去找大姐夫罗建海,求他帮忙做一辆三轮车和一个玻璃柜。
罗建海给她出主意说:“你去旧货市场买三个自行车车轮,然后去找矿上,让矿上给你做三轮车和玻璃柜。”
“矿上能给我做吗?”韩文娟觉得罗建海是在推脱。
“矿上做这两样东西是小菜一碟。”罗建海说。“我不会电焊,也不会木工,你找我,我还真帮不上你。”接着罗建海让她去找矿上离退休职工和工亡遗属管理站。
“他们能给做吗?”韩文娟迟疑不决。
“你是工亡遗属,生活有困难,他们会帮你解决的。”罗建海说。
韩文娟按照罗建海的指点,找到了矿上的离退休职工和工亡遗属管理站,对站领导说她家生活困难,她想做小生意,需要一辆卖货的小车,她自己不会做,站领导还真安排人给韩文娟加工了一辆卖货用的三轮车和玻璃柜。
就这样韩文娟开始在市场上做起了小生意。晚上她把批发来的猪头、猪蹄和内脏加工成熟食,白天推到市场上去卖。因为韩文娟加工的肉食既卫生,味道又好,价格也公道,每天大约能赚五、六十块钱。她算了一下,一年能赚一万七、八,干个十几年,就能赚够两个孩上大学的费用。为了能让明英顺利到矿上的小学读书,韩文娟把她送进了学前班,把明俊送进了幼儿园。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明英顺利地进入了矿上办的小学校。见妈妈每天晚上加工熟食到深夜,累得上床后常常自己捶后背,明英放学回家就陪弟弟玩,不让他纠缠妈妈。等弟弟睡着了,再做作业。她从来不用妈妈督促,小小年纪自己就知道用功。
虽然明俊小时候身体有些孱弱,可是自从韩文娟做起了熟食生意,家里从来不断肉,明俊的身体逐渐强壮起来,在幼儿园成了小霸王,看见其他孩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就动手抢。每当幼儿园的保育员向韩文娟说起这类事时,韩文娟回家便对明俊说:“儿子,你要什么妈妈给你买,不准抢别人的东西。”这时明俊就会提出他想要什么,韩文娟马上就给他买来。韩文娟对明俊的溺爱,使得明俊不仅爱打架,而且还有些顽皮和任性,别人有什么他就要什么。
明英上小学四年级那年,明俊上小学一年级,每天早晨由明英带弟弟上学。韩文娟去市场之前把午饭放在锅里,中午明英带弟弟回家,把饭热好后,和弟弟一起吃,下午再带弟弟去上学,傍晚带弟弟一起回家。
由于明俊任性顽皮,在学校经常打架。同龄的孩子一个人打不过他,就几个孩子一起对他进行群殴。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明英不顾自己挨打,出面护着明俊。因此,尽管明俊有时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但是从不顶撞明英,甚至对明英非常敬畏。
有一次韩文娟带明英和明俊去参加徐立诚二妹妹女儿的婚礼。明英和明俊发现二姑家的小表哥不停地抹眼泪。明俊问:“大姐结婚你哭啥?”
小表哥说:“大姐嫁到别人家去了,以后没有人和我玩了,也没有人再护着我了。”
明英和明俊互相看了一眼。明俊问明英:“姐,你长大以后也要结婚,嫁到别人家去吗?”
明英说:“我长大了不结婚,一辈子不离开你和妈,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太好了!”明俊高兴地说。“姐,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那当然了!”明英说。“我说话肯定算数。”
在旁边听到他们说话的大人感到非常好笑,哪有女孩子长大了不出嫁,一辈子和弟弟在一起的。他们认为明英和明俊是小孩子胡说八道。
转眼明英上初中了,明俊也读小学四年级了。由于矿山的中学和小学离得很近,每天仍然由明英把明俊送到学校,然后她再去上学。中午她把明俊接回家吃饭,下午再送他上学。这时明俊有了几个小哥们,他们放学比中学放学早,放学以后明俊就和这些小哥们在一起淘气,害得明英放学后经常到处找明俊。
初中毕业后,明英考入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因为离家很远,夏天昼长夜短时,明英可以坐公交车上学,到了冬天,明英只好住校。这样她就无法再照管弟弟了。
这一年明俊进入矿山中学读初中,仍然和他的那些小哥们在一个学校读书。没有了姐姐监督,妈妈又没有时间管教,明俊变得更加胆大任性。家里经常有妈妈卖剩下的猪肉,他兜里又不缺零花钱,常常把小哥们带到家里,切一盘熟猪肉,买一袋花生米,再买上几瓶啤酒,哥几个模仿梁山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时明俊还和他们一起逃课,去网吧。渐渐地这些小伙伴变成了明俊的铁哥们,即使明俊带他们杀人放火,他们也不会退缩。在明俊家附近,同龄的男孩子都怕他,就是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对他也退避三舍。
小学期间明俊的学习还不错,考试时各科成绩一般都是九十分以上,进入初中以后,明俊的学习成绩开始下降。参加几次家长会之后,韩文娟才知道了明俊的变化,气得她心口痛了好几天。
在结识那些小哥们儿之前,明俊全靠姐姐罩着。如果有人敢欺负他,明英会和他们拼命。没想到几年之后,情况情况完全变了。
有一天明英放学回来,在她家附近,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拦住了她,嬉皮笑脸地说:“徐明英,考上重点高中连老同学都不理了!”
明英抬头一看是她初中同班同学,叫马冬生。初三时马冬生曾给她写过情书,明英看也没看就撕个粉碎。这时明英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怕他报复她,声音颤抖地说:“你想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马冬生仍然嘻皮笑脸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叙叙旧情。”
“我和你有什么旧情?”明英说。
“同学三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情呢,你也太冷酷了!”马冬生仍然拦住明英的去路。
明英见马冬生不肯放她走,吓得往后退,退了几步,撒腿就往家跑。马冬生并没有去追明英。这时有几个行人走过来,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马冬生,也算不上不良少年,只是因为青春期性激素分泌过旺,一时冲动,拦住了明英。见有人在看他和明英,说了句:“老同学见面,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你至于这样吗?”然后转身急冲冲地走了。
明英跑了一会儿,回头看看,见马冬生走了,这才放慢了脚步。驻足观看的行人见没有什么事,也继续赶路。
明英回到家仍然在大口喘气。韩文娟忙问:“怎么了,明英?”
明英把刚才在路上遇到马冬生的事说了一遍。这时明俊也在家,听了之以后火冒三丈,马上就要去马冬生家给姐姐讨个公道。马冬生家离明英家很近,也是矿工的后代,韩文娟和明俊都认识他。
“他比你大三、四岁,比你高出一头,你能打过他吗?”韩文娟说。“再说了,他也没把你姐怎么样,你去讨什么公道?快消停地吃你的饭得了。”
明俊想,自己一个人和马冬生单打独斗肯定会吃亏,但决不能让这小子再欺负姐姐,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想到这里他又坐下来继续吃饭,可心里却在盘算着怎样教训马冬生。
第二天,马冬生在同一时间,又来到明英放学回家必经的地方。他刚到那里,见六、七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每人手里拿着一块砖头朝他围过来。看到领头的是徐明英的弟弟,他当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只有明俊一个人他并不会在乎,可是六、七个男孩子每人手里拿着一块砖头,只要有一块砖头砸到脑袋上,不死也得发昏。光棍不吃眼前亏,马冬生撒腿就跑。几个少年一边追一边骂。马冬生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出很远,听不到后面有动静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
这一幕被放学回来的明英看到了,她喊住了明俊,对他说:“把他吓跑就得了,不要追了。只要以后他不再纠缠我,你们也不要再理他。”
“不能便宜了这个臭流氓!”明俊说。
“把他打坏了,咱们还得给他治。这次饶了这小子吧。”明英说。
从那以后,马冬生再也没有在明英面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