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阿甜吧。”
背上的女孩有些拘谨的话语，但我貌似早已习惯，过去十几年来，我实在见过太多了。在那个能有底气被完全当作孩子看待的年龄段，那时，似乎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统一被称作“小子”，有小子当然就会有姑娘，小子都“爱”姑娘，但小子从不敢触碰姑娘……我便是那唯一一个姑娘，被小子们爱着、远离着……
“林暮。”我应了声，并将人往上又送了送。汗水从额角滚滚生出，瞬间就流至下颌，顺着喉颈一直往下，前襟就这样被浸湿，后背呢，则被身上人源源不断的汗水给浸透了。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遇见过如此毒辣的太阳，喜闻乐见的是，这样的日子恰好就是为军训而准备的。
“阿暮，背着我不累吗？”一句废话。
“你自己能走？说能我立马放你下来。”我开始有些微喘，于是加快了脚步。
“你可以不管我呀！”她竟然还动起气来。
“我不管就没人管你了。”
“教官，那么多同学，怎么就没人管我？”她好像很爱说废话，这是她的第二个特点。至于第一个，当然是她这个人的特质，被我很早察觉到。
我缓缓停下脚步，背上人像是感受到了压迫，身体不自觉瑟缩着。
“你在想什么，我和你都清楚，忍耐，你想一直忍到结束走人，最好不让任何人发现，像这些事没存在过。”我对她脑中的想法只有不解，“为什么？你隐瞒的意义在哪儿？不想给别人添麻烦？那你中暑晕倒算不算麻烦？你左脚扭伤红肿算不算麻烦？”
“……你什么都知道啊。”低不可闻的话语。
我没理她了，没闲心，也没力气，在烈阳的紧逼下，重新向医务室走去。如果说背上这个陌生的同学此刻还有用处，那就是为我挡去了紫外线的直接照射，这也是我不放下她的理由……
至于她的心思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她所竭力隐瞒的事实、忍耐的神情、避人耳目的不自然动作，在我眼中一览无遗。生活中，那些不想被人察觉的隐秘我都能洞察，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无奈我总能觉知，但这一切，我都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恰好看到而已。
“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呢？明明……没有任何人发现，你可以装作不知道，那样你也会轻松一点。”她躺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这个角度看上去，她显得相当虚弱。
我回握安抚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拿起桌上的迷彩帽戴上，转身欲走。
“……可以留下来吗？”
“好啊。”我不假思索坐回椅子上，在她眼中，我该是有些急迫的，那就让她这样以为吧。至于我为什么要关心她，我为什么不关心她？我脱下帽子，在阿甜的目光中慢慢整理头发。
全班一致响起了掌声，经久不息，阿甜结束演讲，在班主任欣慰的目光中走下讲台。怎样快速了解一个人？做个自我介绍吧，如果想详细了解呢？做个以自我介绍为主题的演讲吧。军训结束后的首周，我们迎来了第一个班级活动，因此对于阿甜，或是在她之前已经做过演讲的每一位同学，我们都或多或少有了些了解。顺带一提，我是最后一个，虽然这都无所谓，我前面一个是谁来着，好像叫阿飞吧。
中午食堂，我打好饭，转身却瞥见了人群中一抹人影，随后我坐在没人的地方独自吃饭。从不同方向传来无数道不同的视线，有些若隐若现，像是不想被我发现，也有些目光像长在我身上不肯离去，连饭也忘了吃。对此我表示很习惯，毕竟没人会对日常抱有多大的热情，疑惑也还是有的，我的周边似乎永远是个无人之境，而这并不是我的问题。
阿甜也坐在不远处，从她坐下到发现我起，一共看了我十七次，在她又一次逡巡抬眼、状若游离之时，我对上了她一个人的眼睛，我的眼中此刻只有她，我知道，她也知道。
坐过来，陪陪我。我所传达给她。
她蓦然起身，端着餐盘向我跑过来，坐在我的对面，挡去了大部分直射而来的目光。
“……阿暮。”
“我的演讲稿还没有一点头绪，我也不擅长这些，后天就到我了……”我咬着筷子歪头看她。
“这次的主题是个人的自我介绍，我要怎么帮你呢？我不了解你呀。”她面颊微红，低头扒饭不敢看我。
“一天时间够不够，我让你了解我。”
“你是在为难我！这怎么能够？”她表示不满足。
“可听了你的演讲，我只能认识一天的你。”我看着她迷茫的双眼，“因为我认为，通过那点了解和你相处一天后，你就会变得完全不像自我介绍中那样，你信吗？”
她摇头，却又点点头。
“所以，一天时间足够交差了。”我吃完最后一口饭，伸出舌尖舔掉嘴角的汤汁，展了个笑，“你愿意帮我吗？”
阿甜愣愣地看着我，点点头，最终又摇了摇头。
阿甜的语文不止在班上，在年级中也是一骑绝尘的出色，这要得益于她优异的作文能力，这一点小差距体现在成绩上，往往就是别人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和她之间便永远横亘着一道鸿沟。即便此刻我们正唇齿相依，亲密无间。
她一把推开我，在我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哼后，她连忙跑过来拉住我的手臂，倾吐出的话语难掩湿润。
“你为什么不躲开？”
“我又没想到你会推我。”我确实没有预料到此举。
“你……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吻你……你为什么不躲开？”她微阖双眼，像是在驱赶不适。
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凑近到她耳边。
“你眼睛红红的好像兔子，哼。”
“回答我……”她不依不饶。
“嗯，我还是那句话，没有理由让我躲开，你的吻，抑或你想对我做的其他事情。”我真诚地回应她。
她还是没憋住，眼泪一掉便无法停歇，但她很精明，埋在我颈前啜泣，眼泪全蹭在我身上。对此情景，我大为不解。
“你哭什么？我有点看不懂你了。”
“……”沉默良久后，她出声，“……我怕，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除了不珍惜，还有可能是假象，我日思夜想的这个吻这么轻易就实现了，你能告诉我这不是梦吗？只有梦里才会有这种落差。”
我抬起她泪痕未干的脸，仔细打量着。脸型介于鹅蛋和圆脸之间，额头饱满，肤色健康，最惹人瞩目的便是一双杏眼，占据了大部分中庭，比我的眼睛还要大，鼻子便衬得小巧圆润，目光最后流转到嘴唇……我贴了上去，毕竟亲身体验才能更细致地描摹。
“我这样来告诉你不是梦，你能接受吗？”我舔吻着那两瓣丰润的唇，不时伸出舌尖轻点她的鼻尖、眼角，最后探入温暖的口腔；湿滑与艰涩的感觉并存，另一个不同于自身的气息和味道与我纠缠着，我带动她不知魇足地汲取、心照不宣地取悦、最后以至摄人心魂地沉沦……
光天化日之下其实也同样隐含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角落里、在心底里、在睁开的双眼中……
我看见有人走近，是谁？是那个转校生，听说她还没有确定班级，那么，会不会和我一个班呢？我最后亲 吻了阿甜一下，放开了她。
与转校生擦肩而过的同时，我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惊艳，但我却错过了她友善的微笑……那时阿甜挽着我对我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