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风吹拂着我经历过许多岁月和往事的面庞,我倒了一杯葡萄酒,面向海风,我把杯子举在手里,透过酒望出去——我似乎看到了我的朋友们驱车来到这海滨。
我举着酒杯等待着我的婚礼的到来,等待着那个早晨我身穿婚礼的衣服,我的头上缀满玫瑰,我一定要用玫瑰装饰我的头发。
在我的等待中,朋友们陆续到来了。
瑞是第一个到来的,她携带她的男友——那个漂亮的美国小伙子来到海滩上时我正从海边归来。
瑞显然生活在幸福之中,她说:“苏修,祝贺你苏修,愿上帝给予你幸福。”
幸福这个字眼笼罩着我。我引领他们来到海边的白房子,我被强烈的幸福笼罩着。
昊驱着摩托车降临在海滩时,我正与瑞他们在阳台上喝着啤酒,我不知道昊是什么时候学会驾驶摩托车的,由于乔里的缘故,昊的鲜红色摩托车使我的头晕眩了一会儿。
但是昊已经来到这座白房子前,他取下头盔,微笑着抱着一大抱红玫瑰送到我面前,昊说:“修,这些玫瑰你喜欢吗?它将伴随着你的婚礼。”
我们轻轻拥抱了一下,昊拍拍我的肩膀:“好,现在我就不为苏修担心了。”
我点点头。
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苏修,这是一个好地方,空气清新,我记得你曾在多年前说过,最理想的梦就是在海边有一座白房子。”昊环顾着四周:“真好啊,解真是一个好男人,他使你看到了自己的梦境,没有比这一切更好的梦境了。修,我真为你高兴。”
昊问我:“解上哪里去了,我想跟他谈一次话。”
“解接他母亲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后天就是我们婚礼的日子,解也许今天会到,昊你要跟解谈什么呢?”
昊面对着大海轻声说:“我要让解好好爱你,好好宠爱你,这也许是多余的,因为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仍然想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有我很多时候,你总是让我不放心。”
昊的声音让我回味无穷,他又说:“无论你跟任何人在一起生活,我都会为你祝福,修,知道吗?你有时候更多的是我的亲人。”
亲人,是的,也许这就是我与昊不可分离的原因。
就在这时候我的朋友们全来了,整个白房子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这一天是我生命中最欢乐的日子同时也是最悲伤的一天。
我和我的朋友都在等待着解的到来。解在电话中告诉过我,他今天回来。
下午过去了。解仍然没有归来。我和朋友们又迎来了黄昏,简来到我的身边,他的神色复杂至极,他说:“修,苏修,我感到要有什么事,但是你要镇静。”
昊驱着摩托车出去了。
黑夜降临,一种隐隐约约的不祥的前兆似乎已经降临,我眺望着夜幕中的海洋,瑞站在我身边,她安慰着我,也许解碰到了什么事情,也许他在给我购买东西时把时间耽误了。
摩托车的声音来到门口,昊穿过庭院来到我伫立的楼层,他的目光从来没有那样阴郁过,他慢慢地取下头盔,他来到我身边,一抹恐怖的阴云凝聚在他的嘴角。
他终于说出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修,苏修,解在回来的路上车子出现故障,他和他的母亲……”
解的车子跌下了峭壁,就是那块我们曾经停留下来,解让我朗读《海浪》的那个地方。
哦,《海浪》,前两天我在朗读它时曾记住了它的结尾:“在我的身上也涌起了浪潮。它在逐渐扩大,高高耸起。我又一次觉察到了一种新的欲望,有什么东西从我心底里涌起,就像一匹骄傲的骏马,它背上的骑手先用马刺踢着,然后又把它向后勒住。现在,正当我骑在你背上伫立着它,在最后一段跑道上跃跃欲试时,我们究竟望见了什么样的敌人正在向我们迎面扑来呢?这就是死亡。这敌人就是死亡。我正在向着死亡冲去,手端着我的长矛,头发迎着风向后飘拂,就像一个年轻人,就像当年驰骋在印度的波西弗那样。我用马刺踢着马。哦,死亡啊,我要一直向你猛扑过去,永不服输,永不投降!海浪拍岸,纷纷破裂。”
死亡,我的沮丧变得浓密了。
我的晕眩,强烈的晕眩再一次袭来,昊扶着我来到窗前坐下。我的朋友们站在周围。
正像简预言的那样我的婚礼丧失在死亡之中。昊陪同我来到了那座峭壁前,在这里我重新领略到了大海的辽阔无边,解和他母亲的气息飘留在我的呼吸之中。
从那以后我就住在了海边的白房子里,我曾经对解说过,我将不会离开这里,是的,我将不会离开解用一生的爱情馈赠给我的这座白色的屋宇。
我有自己的预兆:我将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下去,附近的居民将是我的朋友,将伴随着我在这里度过白天黑夜。
很久以后我在沙滩上看见了昊的红色摩托车,我们仍然像以往一样拥抱,他陪我去峭壁下的那片生长着茂盛的野草,有鸟群飞往这里时发出空气凝重时的啼鸣。
当广袤无垠的大海笼罩着黑暗的时候,我回到白房子里,昊陪同我坐在阳台上,我们就是在这里又一次强烈的感受到了我们躯体中间的离奇故事,我们每一次观察到大海的波浪都忍不住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我们似乎在观赏着一场星辰的陨落,然而我们内心的秘密却是那样强大。
黎明的光亮照耀着我们熟睡的额头,照耀着我们的脸睑,我们跟大海上的季风,跟大海岸边那一片片稠密的森林,跟泉水保持着接触和联系,然而,我的记忆却经历着任何时间也无法抵达的眷恋。
昊抚摸着我的皮肤,他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抵达这座白房子,这是一个爱情的故事。昊与我一次次出现在海滩上,我们赤着脚,有节制地恢复我们体内的健康,我们相信,我们将美好的活下去,证实我们的眷恋和爱情。
一天早晨,正当我们拥抱着醒来时,邮差的声音惊醒了我们。
我跑下楼,邮差递给我一份国际电报,是来自德国柏林的电报,电文是:“苏修,我将在数日抵达中国,抵达你的白房子。我爱你。”
我拿着电报,海风吹拂着我,我来到门口,坐在石墩上。
昊来到我身边,他接过我手中的电报,那张电文此刻展现着一幅令我颇感震惊的画面,那就是德国青年拉史的到来。
我和昊在海风中拥抱着,我的热泪就像密封在箱子里的一汪泉水突然喷涌而出,昊吻着我脸上的泪,就在这时我感到我是一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拉史降临的那天早晨,昊离开了海滩,他吻别我的那一时刻,我还穿着睡衣。
我趴在阳台上目送着昊的消失。
我的眷恋是这么多,这么多,海风吹拂着我的躯体,我的血液的热量再一次温暖了我的双手。
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冬天,我和德国青年拉史住在海边的白房子里。
“我们和忙碌的世界,正在消逝:
那动摇和让步的,在芸芸众生的灵魂中,
像苍白的流水,流于冬日的行程,
在消逝的星星下,天空的泡沫里,
活于这一孤独的脸容。
低下头来,安琪儿,在你们暗淡的住处:
在你们出发之前,或任何一颗心跳动之前,
一个疲倦而善良的人在他的座位旁盘桓;
他使这世界变为一条长满芳草的路,
在她漫步独行的双脚前面。”
1994年4月21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