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愉快,多么愉快,我梦想中的房子就在眼前。
我回过头来,解就在眼前,他的衣衫和头发被风吹拂着,他的微笑——跟我一直形影相随。
他说:“苏修,我现在向你求婚,可以吗?”
我和解的婚礼决定在两个星期后举行,解说他要让我有一场世间最美好的婚礼,让我永远铭记心头的婚礼。
“苏修,将你的所有好朋友都邀请到这海滩,我要让他们看到漂亮的苏修,海边的苏修,修,这一切,我这样做,你同意吗?”
“我同意,解,亲爱的,我当然同意你为我安排的这一切,我不知道怎么感谢……”
“嘘……修,现在我们回去,我们共同做一顿可口的晚餐,好吗?”
晚餐后,我们坐在阳台上,解说:“修,请为我继续朗读伍尔夫的《海浪》。”
解闭上双眼,我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我展开绿色封面的书:“太阳正在升起。蓝色和绿色的海浪扇面形地迅速扫过海岸,绕过一棵棵海冬青的花穗,在沙滩上这儿那儿地留下了一个个发亮的小水潭。潮头退却后留下一条隐约可辨的黑色印迹。原来迷离模糊的礁石轮廓清晰起来,露出上面红色的裂缝。
一条条黑白分明的暗影横在草地上,在花心草尖上跳动的露珠使花园显得像一幅尚未整个完工而只是一些零碎亮斑拼成的镶嵌画。胸脯上有鲜黄和玫瑰色斑点的鸟儿不时喧闹得齐声高唱一首,仿佛一些滑雪的人在手挽手得笑语欢腾,接着又突然寂静无声,仿佛被人打散了似的。
太阳更加大片地照亮了屋子。阳光触到了窗角上不知为什么绿色的东西,使它显得像块翡翠,像一个无核鲜果似的一汪嫩绿。阳光映得桌椅轮廓分明,使白桌布上像绣上了金光灿烂的条纹。随着光线的增强,不时会有某处的一个蓓蕾绽开,花朵怒放,上面还带着嫩绿的脉纹,微微抖索,仿佛蓓蕾开放时一番努力使得它摇曳不定,同时还仿佛用它们纤细的铃舌撞击着雪白的铃壁似的发出隐约可辨的叮咚声。每一样东西都显得柔和、朦胧,仿佛碗碟的瓷是流动的液体,刀叉的钢是水做的。同时那浪涛碎裂时的震荡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一些大木头忽然落在海岸上。”
朗读伍尔夫的海浪,海浪正在向沙滩涌来,解的双眼眯闭着看着水天一色的大海,他突然问我:“苏修,当我有一天不存在时,你在海滩上会害怕吗?”
我没有回答,我听到了遥远的一个巨浪,伍尔夫的书呼地掉下去,我弯下腰轻轻拣起来。一种潮汐般缓缓而来的忧伤使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解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坐在阳台上,一直到午夜,听遍了午夜最后一阵潮汐声才回到卧室。
我和解实际上已经分开了好久好久,当我们的躯体彼此轻柔地拥抱在一起时,我们同时感到了一种血肉相连的缠绵。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我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夜晚,然而,这种不可分割的伴侣似的亲密关系却使我感到忧伤。
我心里像解诉说着,当我的皮肤接近他的皮肤时,我一遍遍地说着爱情的话语。
解的手臂紧紧拥抱着我,他说明天将去一趟C市,解说他将把自己的母亲接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解叙述他的母亲,解的经历对我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解说,他爱他的母亲。其余的他没有告诉我,我想,太好了,让解的母亲参加我们的婚礼,这是一件令我高兴的事情。
解还说,让我自己留在海边,让我做一下婚礼的准备工作,通知我的朋友们。
解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他的睡眠就像潮汐的波浪。
我轻轻侧过身,在夜幕的笼罩下看着他的睡态。他似乎既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我们伴随着夜幕,伴随着这座海滩还有我们的肉体,伴随着那小小的火焰,那爱情的火焰,此外就是那不可避免的高潮和欢乐。
他的手臂露在外面,他的两手轻轻地张开,他似乎在寻找,他想抓住什么?
我将我的手心放在他的掌心之中,他翻了下身,就睡去了。
我的手还在他的掌心之中,他正在轻轻地抓紧。
解是那么需要我的手心,需要这夜幕的覆盖,我感受到了这生命正在跟我亲密相处。我的血液更结实地,更迅速交替的流动着,我说我爱你,解。
第二天早晨解吻别我的脖颈,他一遍又一遍地说:“修,修,等着我回来,等着我回来,我还要请你再给我朗读《海浪》,我还要跟你去沙滩上散步,等着我回来,苏修,让我们在一起……”
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是的,是的,我要等着你回来,我要让朋友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要做你的新娘,亲爱的,亲爱的,我向你保证,我将不会离开这座海滩,离开海边的房子……我向你保证,亲爱的……”
解的黑色车辆沿着沙滩的小路消失在远方。我没有想到这是我们的永诀!
我站在沙滩上,风吹起我的衣裙,我看到了海浪,听到了海涛声声在我的周围咆哮……解,我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