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郎毛的人站起来走到高棉的身边,高棉看见他双眼湿润,飘拂而过的记忆力又重新回到一种吮吸的影子中:“红影,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那个夜晚逃走,为什么?为什么?”郎毛用手捧起高棉的下颈,高棉的头随着视觉的移动而兴奋起来,她那美丽的下巴刚刚仰起来就被郎毛的双臂紧紧揽住:“红影!”鲜红的凝血突然从高棉的身下欢畅的溢出最后消失了,被一种可怕的缄默嘶嘶的脱离肉体,最后又回来使她蒙受一种温暖的疾病,当郎毛展开双臂拥抱着她时,从内心萌动的声音唤醒了她深陷下去的皮肤。
“我不是你要找的红影。”
她的声音越过夜的手臂时时那么热烈惬意,增添了他手臂的力量。“我并不是红影……,你听我说……”
“我不要你说。”
翌晨,当高棉从偶然的形体中睁开双眼时看见了郎毛的裸体。她闻到了整个长夜的呼吸从硕大无比的网络中穿过去。高棉感到一种临近死亡的醉意。第二个夜晚到来时,她猛然被灰色雾气中的一个影子的手臂所覆盖。
“那是红影,那是红影。”
她重新翻过身来,她的脚踝由于交替不安,触到了那面冷冷的墙壁。她悄然坐起来,赤脚走到窗前。高棉在此时便看到了那无垠的尘世上极度透明的影子。她艰难的呼吸着半夜的风,赤着双脚下了楼梯,赶上了一辆继续南去的列车。在火车上她埋下头想象着郎毛醒来之后的情形。她在心里自言自语:无论如何,我是替代红影第二次逃走。列车开始继续向南奔去,没完没了的黑漆漆的夜,倾注的物、空气、冰川的运动。高棉将头埋在膝盖上:“惟有我才会找到红影……红影肯定在前面。”
淅淅沥沥的冷雨从天上降下时城市仍在枯燥的迷蒙中,那些经久不散的梦像游丝般伏在绿莹莹的脸上。高棉目不转睛地看着灯光、钟盘,试图从一根根血红色的线条中看到某一个地点,在那里她将梦寐以求的愿望与红影的行踪溶化在一起。这时候高棉再也无法待在这间休息的房间里。当高棉从城市的另一端打听到那一个地址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找到了乐明的门牌。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敲门有一种血液从脚底流淌,手臂垂挂着飘动的感觉,因为她曾跟乐明有过一段谜一般的庄严时刻,他们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面面相觑时相互都被岁月隔离的那积聚已久的金色之谜所愣住了。乐明将手掌交叉在一起,似乎想从手掌心获取一些轻微镇静的勇气,那时候湿润的气息喷涌而来将乐朋那双画画的手上斑斑驳驳的颜色完成得极其微妙、抽象。高棉跨进门的那一时刻就嗅到了多年以前那种令皮肤激荡不息的气息,她透过墙上贴满的油画中看到了或生或死的道路。
首先映入高棉眼帘的是那幅调子冷漠的画像《另一个人》。画像分离了人物的全部眼神,切割了一张脸庞的鼻梁、轮廓、双唇、下巴,将荒诞的颜色涂上时混合成一张常年常月在梦魇中生活的女人肖像。高棉渐渐从肖像中看到了带着死亡的手臂介入生命的那双温热透亮的眼睛,她的呼吸突然稠密起来,她思忖着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睛;她渐渐的又感到身体里回响着黑色空气的气流……她愈来愈熟悉那双眼睛……她几乎被那双眼睛里运载的残酷美丽所击败:天啊,这是谁呢?
高棉从那张肖像画中移开双眼。在另一头从更远的地方,其实只有两米,三米……她看见一幅全裸的女人像……布满火热的树叶的画像正衬着高棉的躯体,那是从黑夜浮游上来的胴 体带着虚幻的线条,仿佛在4月最残忍的季节被风保存下来,被黑暗保留下来。然而这具消失外形的胴 体却是那样傲慢,通过崩溃的大腿正将一种凶器插入寒冷的身下,在头顶燃烧着行将化成灰尘的树叶将这个缓慢死去的女人置入一片山坡……对了,这是山坡,高棉简直想大声叫喊,山坡上蓝色的麦穗仿佛从正午的预言中丰满起来,这时稀罕的麦穗,这高贵的蓝颜色永远梦想着这具女人的胴 体,以最大的力量将悲怆的泪水汹涌而出……哦,麦穗!高棉居踞不住那载满麦穗的山坡了!她感到胸口仍然压着一种东西像麦穗一样的蓝色。这时她将两只眼睛闭上,彻底闭上。
高棉睁开双眼时,乐明正站在眼前。
“乐明……你认识这个女人?”
“什么女人?”
“画上的这个女人?”
乐明离开高棉走到窗口。他的双眼在一片深红色的光线中瑟瑟发响,她看见她的影子投落在漫长的落地窗帘下,像越过一个遥远的窟窿后又进入了茫茫的灰色面具中。乐明的头,未定形的驰进荒区似的走廊上。他发出的声音让高棉面色苍白。
“是我杀死了这个女人。”
乐明说完这话就躺在地毯上。他的额头呈现出梦幻的一行行语言。
直到下半夜高棉才听完了乐明的全部叙述。
当乐明第一次看见那个女人时,那个女人也在看着乐明,那是一条仪葬之路,那个女人独自在后跟着一群人。
乐明远远的就看见了这个身穿黑裙的女人。她那宽大的裙子奔泻在人群的后面沉入那一条仪葬的悲凉之中。乐明跟上这个忧郁的女人后随后便被她那欢畅的头发与黑裙挟裹一起的情形所激动,他决心跟着这个女人走完这条仪葬之道。女人发现了跟在身边的乐明,她侧转身子问道:“你是去参加仪葬的吗?”乐明点点头又同问女人:“你也是么?”
“我仅是赶上了这场仪葬。”
“死者不是你的亲人。”
女人用一双平静的眼睛凝视着乐明说。
“我仅是赶上了别人的葬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