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十五,中秋佳节,国都戎州。
在戎州,中秋节素来有个规矩,官家儿女当日皆要去竹根湖乘船同游。因为是开国时便定下的,所以民间对此的说法都千奇百怪。
竹根湖坐落于戎州城中央,就如一颗尤美的绿翡翠镶嵌在心脏,为这座不夜城的灯火辉煌饰加了另一种幽美。
清晨,湖上便拥满了官船,红身蓝蓬的船只缓缓有序的游弋在翠绿湖面。船夫有力的翻着木桨,湖面泛起一阵阵带着鳞光的绿漪。
船内,浓妆佳人身着华裳,执着蓝面翠鸟团扇,时不时在白皙的脸庞轻轻挥扇。桃花眼、柳叶眉、花瓣唇,江轻颐本就身的好看,湖风吹动两侧鬓发让美人更加生动灵艳。
她同平日里比较好的姐妹同乘一只官船,三人在舱内时不时小聊几句。
江轻颐侧坐在窗边,精致镂空花窗将外边光景定格成一副泼墨画。若有官家男子的船从旁过,她便用团扇掩着面只露出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当然江轻颐并不知,她的那双眼生的最为好看。
后方的官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如同一只轻盈的百灵鸟掠过湖畔的柳枝来到窗前。
江轻颐问同行的福公公:“后面是何人在奏琴?”
福公公探出头向后看,待看清后他的神情有些惊愕,半敛的双眼被完全张开。
半晌后,公公收回惊讶,恭敬的回了话:“回江小姐的话,后头是将军府的船只,奴才猜测应该是少将军。”
“少将军…”江轻颐敛着眼又问:“哪个少将军,我怎从未听闻将军府中还有位少将军?”
这次是姜姵回的话,姜姵说:“姐姐有所不知,皇上近些日封了将军府的苏小姐为少将军。”
江轻颐晃了晃团扇,她似乎对奏曲者更感兴趣了,她说:“女子带兵打仗,那她一定有过人的武艺和胆识吧。”
“过人之处?简直是无稽之谈!”姜姵似魔般尖声怪笑道:“苏将军收回了南疆失地,龙颜大悦,她倒不过是沾了她大哥的光,皇上才封了她为少将军。”
蔡丝琪半敛着狭长的眸也应道:“武将之女弹琴弄鼓,若是被苏老将军知道了,那怕是会被赶出家门,呵呵呵。”
姜姵闻言笑得更大声了,但这却引得了江轻颐的不满。江轻颐嗔道:“武将之女又如何?难不成武将之女便不成是人了吗?”
这不,两人完全忘了丞相夫人便是武将之女。
姜姵咽了咽口水,勉强扯起嘴角,想要解释:“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的急姜姵说下一句,江轻颐便冷哼道:“你的意思本小姐还不清楚?武将之女又如何,她在战场上是飒爽的将军,在人后可以是温柔的母亲。你不过是个苟且之人,有何资格在背后这般议论?”
说罢,她又狠狠蹬了眼姜姵。姜姵被说的哑口无言,吓得直朝蔡丝琪那边缩了缩。
江轻颐将插在乌发上的骨钗取了下来,她不管,应是想吓唬两人,便任由乌丝垂落在肩上。江轻颐把骨钗递给福公公,并吩咐道:“麻烦福公公将这骨钗交给少将军,如果问起说是我很赏识她。”
江轻颐做惯了官家小姐,也不管对方的身份,她便是这般百无禁忌。
福公公双手接过骨钗,转过身同船夫说了句,船夫便将船向右靠了靠。
红身蓝蓬官船挨近另一只官船,福公公眯着眼,扯起笑容,对着船头的乌青锦衣女子恭敬道:“兰都尉,江小姐托奴才带来这只骨钗,还麻烦兰都尉转交给少将军。”
福公公双手捧起骨钗,微微低下头,鞠着躬。
兰芸怀中抱着剑,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的瞥过骨钗,却皱紧眉头,说:“江小姐当我家将军是什么人了?怎得这般无礼!”
“这…兰都尉恐怕误会了。”福公公一征,连忙说:“江小姐并非那个意思!”
“我确实没有那个意思。”江轻颐听着对方不满的语气,缓步走出船舱,对兰芸行了礼,说:“还请兰都尉通融一下,替我转交给少将军。”
兰芸倒像是打心里不喜欢江轻颐,她沉着脸,说:“说了不收便不收,江小姐何必这般纠缠不休?”
兰芸脸上写满了“不要以为你是丞相之女,便能为所欲为!”正当江轻颐还欲说什么时,只听舱里的琴声戛然而止,里边的人说:“芸,不得无礼。先替我收下罢,好生谢过江小姐的赏识。”
那人的声音清澈如泉,似那琴声般悦耳,让人不经去回味刚才的那般干澈。江轻颐半敛起那双魅人的桃花眼,似乎能透过楠木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兰芸撇着嘴,满脸不情愿的收下了。
见人收下后江轻颐的心情愉悦半分,这才又慢步回了船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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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夕阳挂在红宫墙外,院里的枯树挺着身,伸展着光秃秃的枝干,偶尔会有几只迁徙的鸟雀在此歇脚。
苏羚站在城门前,抚了抚黑马的背脊。
兰芸骑上了另一匹棕马,她勒了勒僵绳,马儿精神的扬了头。
兰芸对早晨的事还心有余悸,于是便问:“将军,今日那丫头分明是仗着自己爹官大,想要羞辱你!你为何还替她说话?”
“羞辱我?”苏羚笑道:“那还不成!”
兰芸不解,在马背上小声嘀咕着:“我看她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苏羚踩着马蹬,纵身跨上了马背,她又顺了顺黑马头顶的毛发,马儿愉悦的转了一圈。
苏羚听闻过这只骨钗的来源,她笑江轻颐不懂,也笑江轻颐的大小姐性子。
苏羚舒颜笑问:“你可知那骨钗的来历?”
“莫非有何不一般?”
“长话短说。”
“江夫人出于武将之门,这是万人皆知,江夫人年轻时可不逊于男子,她就如荒原上的玫瑰,热烈、飒爽。”
话语刚落,兰芸仍是一头雾水便说:“这和骨钗有何关系。”
马儿缓步前行,苏羚说:“你想啊,江夫人是武将之女,这关系可就大了。”指了指头上的骨钗,又说:“这便是丞相赠予夫人的定情信物!”
兰芸吓得大喊了声,还差点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兰芸支支吾吾的,说话也就含糊不清:“那…她是在打您的注意?!”
苏羚坏笑着,加快了马步,说:“定情信物是真的,但情就不一定了。”
苏羚挥动马鞭,黑马飞驰在泥道上,迎面吹来割骨冷风,但她却好似感受不到,就如草原上的黑鹰翱翔天际。
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不会因情所困,她活的自在。
苏羚朝着身后渐去的景色,喊到:“快些!我可等不及痛饮大哥私藏的好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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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渐渐停在了一处小草原,远处的黛色中露出隐隐可见的营帐、灯火。苏羚将马捆在了帐旁的一处木桩上,又从旁边托了些干草来。
待马儿安抚好后,她这才走入最中央的帐蓬中。
苏揽坐在木桌前,他擎着下巴,仔细看着摊平的羊皮地图。
“大哥!”
苏揽抬眸,原来是自家小妹来了,于是将羊皮地图卷起。苏揽站起身,笑着走到苏羚跟前,用食指轻轻按了按她的额头。
苏揽说:“你这小丫头,今日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他当然知道自家小妹的那些心思,没等苏羚开口,他便又说:“难不成来赏月?”
苏羚说:“赏月是一定,不过,咱小酌几杯?”
“赏月倒是可以。”苏揽默了默,欲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说:“可惜现在营中没有酒。”
苏羚拍了拍苏揽的肩,说:“那不成问题,我有。”
苏揽惊愕的望了眼,笑道:“几个月不见,小妹又长本事了!”
“我让兰芸把大哥年前藏在那边树下的佳酿挖了出来。”苏羚没心没肺夸赞着:“果真是好酒,还没挖着时便闻着香了!”
一个让人措不及防的反转,苏揽苦笑:“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坏心眼!”
苏羚儿时便喜欢坑哥,这是苏羚长这么大以来唯一没变的,作为亲哥哥,苏揽是深有感触!
好在苏揽是个妹控,他倒对妹妹以外的东西都毫不在乎。
两人背坐在帐院的一处草地上,宽阔的草场边隐约可见几处起伏的青山,无际天空满繁星。
这片草场是萧老将军为夫人圈揽的,兄妹俩从小跟着母亲在这里习剑,这里寄托了无数个往昔。
天边悬着一轮圆月,如白月盘般白而无瑕。苏揽仰了仰头,接着低叹了声:“不知父亲在帝乡千里之外出可还安好。”
上阵御敌是将家常事,可那萧索的边疆,埋葬着无数人的战场,是凄冷的。江山如画,山河无恙,都是他们用滚烫的鲜血换来的。
苏羚闷饮了口酒,微醺状态让她有些泛泪。苏羚靠着哥哥,头枕着苏揽的肩像是在呓语般,说:“哥,等过年回来…我们再和母亲包饺子、和父亲赛马、再来草场…好不好?”
苏揽虽哼笑着,但眼里却透着几分悲凉,苏揽说:“好…哥都听你的。倒是你,可别还没上战场就怂了!”
苏羚知道苏揽是在说笑,她便晃了晃头直乐呵。比起这般,她倒是更羡慕江轻颐,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