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棉被某种不可抗拒的东西推向一个极端:我就是那个人,看得见红影呼吸,说话,哭泣……看得见红影飞起来的那个人,就在她在裙子的裙褶中四处行走时,红影推开了门,高棉看着红影说: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间大房子?红影坐在那片深色的地摊上:“高棉,我突然害怕起来,我要跟另一个人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并且要常年住下去。我为什么……我只好这样。因为什么……因为没有理由。”红影突然忧郁起来,那真是令高棉无法理解的东西,那一刻高棉从地毯上站起来:我第一次发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红影的忧郁却很快消失了,当她从这间大房子走的那天,高棉出奇地镇静,她想说什么最后却摇摇头。然而,到了傍晚,高棉的灵魂再也追逐不到红影了,她垂下手臂对自己解释说:“也许明天,也许明天,只有明天,我会像从前坐在红影身边一样。”高棉此时此刻拉上门走出了大房间,她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去找红影。3天后的一个晚上,高棉疲惫地洗了个温水澡后呆呆地想,红影已经消失了,我们找遍了这座城市仍然没有找到她,红影已经消失了,第二天高棉随同红影的丈夫及家人找到一个住在矮房子里的老人,这是一个有特殊魔法的老人,所有的人包括那些玄学的哲人都曾感兴趣地认为这个住在城市郊外的老人是一个有预言的老人,他们找到这个老人时老人正在院子里练太极拳,他们站在周围时老人正从一圈又一圈手的运动中回来时才说明了来意。
这个披着银发的老人平静地坐了下来听完了红影的丈夫从头到尾的叙述后,他眨了眨眼睛告诉他们:“你们不要找她了。”
但是,高棉一直站在最后面注视着这个银红色的老人,他那被时光消磨的身影似乎装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灰色及白色的箴言,他的呼吸随着一层层的灰色及白色无休止的默默上升:“你们不会找到这个消失的女人。”他说完便站起来走了,高棉看到他闪进了矮房子里去后便掩上了门。他们从郊外回来后又过了许久许久。红影的丈夫相信了老人的箴言放弃了寻找红影的计划。高棉从那间大房间来到外面又重新走回去。她甚至无法睡在床上去,夜间她便平卧在那块深色地毯上,侧身静听从早晨到傍晚这段时间的钟鸣又从傍晚进入午夜的静寂。她那被扭曲的面孔使她显得空虚、沉默。在这间房子里她无时不触到红影的气息,从红影身上弥留下来的痕迹是那样触目惊心,高棉简直晕眩了。
在红影消失后的第13天高棉突然从滚动的虚无中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球,她在心醉神迷的状态中显得少有的漂亮,但是当遮蔽着窗户的那块布一天天垂直在黑暗中时,高棉却万分思念着红影。对她的思念使高棉惶惑不安,有一天她在午睡之中梦见了红影。红影赤身裸体躺在一片山坡上,这是一片无际的麦田。红影的皮下大量的出血,每一处都在出血。那密密的泉水似的血液从头颅、脖颈、腋下、手臂、大腿中悄然流出来,血水流到麦田时麦田便荡漾着并且在酣睡的山坡上催开了一只一只的手臂。这些长长的手臂柔软地蔓延在红影的躯体周围,每一只手臂上都垂满了金色的麦穗……红影的皮下依然出血,那静静的血汹涌地流出来,高棉还梦到自己的手臂也伏在那片麦穗中,她的手臂是一只缀满麦穗颗粒的手臂,远远伸向红影,手臂的渴望是那么强烈那么明确,它只想用手尖轻轻抚摸到被血渗透的那片麦地……高棉从这场梦中醒来时浑身掺合着寒流,她从地毯上赤脚站起来。
她非常感动地告诉自己:去找红影吧!红影肯定没有消失。她就在那片麦地里,只要有麦田的山坡上肯定有红影的影子。
在离开那座城市之前,高棉仔细地回忆着红影出生的地方。没有在地图上发现那块邮票大的小地方,但高棉牢记了那是一个极其遥远的南方小村庄。高棉准备从那一个地方开始寻找红影。
这是一个漆黑的午夜,高棉上了火车。到达那个地方时,恰是那个小小火车站的黎明。在小站下车的只有高棉同另一个老医生。正是雾幔飘忽不定的时刻,通向村庄的任何一条小路都被灰蒙蒙的雾劫持,站在雾中的高棉试图伸出手来想在雾中认准方向,她交织在灰雾中的影子似乎早已凝固,高棉向雾中的老医生走去,仿佛向着一片深不可知的荒域走去。
霎时间,高棉可以看见老医生正举起一只手臂招呼高棉,问她是不是进村庄去?高棉点点头:“我们能同路吗?”然后,他们便在老医生的视线中走上了一条暗淡无色的道路。这条伸向雾中的小路聚集了周围的篱笆、果园、房屋,笔直地暴露在天空之下。高棉同老医生默默地走完这段路程进入村庄时,老医生抬起头来:“你好像是外省人,从遥远的地方来?”
高棉透过老医生的目光第一次激动地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红影的女人的家?
老医生在高棉的声音结束时想了半天才告诉高棉:“你是不是找一个目光清澈无比额头忧郁宽广的女人的母亲?”
高棉非常激动的又点点头,她很快想起来红影那双流淌着水的目光以及那片前额上伸远的秘密之地……老医生将她领进了村庄,穿过小桥,无形的空气,以及路上那一个又一个面目严峻的人,找到了一条令人目眩的小巷后,老医生指了指前面的大门:“你进去吧!喏,那就是她的家。”然后,老医生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