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交谈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在一家音响公司购置一张唱片时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
他向我走来轻声问道:“小姐,你还记得我么?”
我看着他的双眼,那双眼睛善良,富于同情心并且机智、巧妙,我不记得了,这样的眼睛使我的记忆变得原始,然而,我记起的都是另一些眼睛。
“对不起,我……”
“小姐……那天晚上你喝多了……”
“哦,你就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那位先生?”
他微笑着,男人们的微笑永远都不多余,他们知道在什么时候表示出最恰到好处的微笑,哦,微笑,那种诗意的热情焕发出的微笑具有一种慑人的魅力。
在这微笑中,“在这没有戒备的眼睛里,白日梦没有向遥远的事物投降;堕落到这种放任中甚至让人感到某种快感。”
我们俩走在一起,我们来到一家平台的西餐店。
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
“我叫苏修。”我感到我第一次被自己的名字所包含的幻觉的意义所感动,这是一个简单的名字,简洁到可以将一个自己十分酷爱的梦交给别人。
他也告诉了他的名字,简就是他的名字,他叫简。
这个名字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没有戒备。
“没有任何新东西,既无启示,也无痛苦。”
我们开始谈论一些很轻松的话题。
简问:你经常去跳舞吗?
我说:很偶然,我那次认识了你,你并且帮助了我,我当时是去舞场寻找一个人。
简说:而我看到的是你手中的杯子……
我说:是啊,杯子,我也留意别人手中的杯子,它们巧妙地掩饰着一个杯子的迷惘,甚至掩饰着每一双手的不祥之兆和美妙的东西。
你那天看到我的时候一定看到了我的深渊……对吗?
简说:我早就注意到你手的颤栗,因为我原来碰到一位女人,她被酒浸透过……
我说:给我仔细地讲讲她好吗?
“她喜欢在感伤的时候手里端着杯子,这时候,她的嘴角总是带着轻微的蔑视,她尤其意识到了一种时光的改变,时光改变着她为那杯酒所积蓄已久的全部力量,我常常注意到她有时候端着那个杯子的手似乎与窗外的那座废墟是融为一体的……我试图得到她的爱,试图去接近那只狡黠而蚀刻着时代气息的杯子的颤鸣……然而,她的目光永远是拒绝的……”
“拒绝……一个在虚弱之中的女人她要推开的其实是一种隐秘中的愿望,她害怕,所以杯子是颤鸣的,她聚敛着飘忽不定的那种心绪,她其实遭受到了很多很多的伤害……”我的上述话无疑是在表明我自己的存在。
简说:“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女人们手中摇晃的颤鸣的杯子,里面盛着酒精。”
我看着简,他属于那种对妇女生活有着无限同情心的男人,然而他的生活却是一个谜。
“你结婚了吗?简?”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询问别人的婚姻生活,然而每个女人面对着一个陌生男人时,试图在他的生活中游荡。
“我已经结婚了,我的妻子去了国外,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女人,她已经离开两年了,她离开之前我们的矛盾已经很激烈……”
“矛盾?”
我抬起头来看着阳台下面穿巡的轿车和挤在轿车中央的人群,几个孩子正拿着冰棍一边行走一边吮吸。
“矛盾,这是一种无法说清楚的矛盾,实际上我妻子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有一次半夜我生病,当时我们住在郊外,她跑到外面去叫了一辆三轮车将我送到医院,当时她吓得很厉害,脸上全是汗珠……”
我被简的叙述所感染着,简是一位细腻的男人,他描述这件事时带着一种压低声音的回忆,他永远都不会抹去这种画面,他的妻子在那么漆黑的半夜慌乱地用三轮车带着他去医院的情景,这是一种由于身体的疾病照射着的感恩方式,这是一种最朴素的男人回忆一个女人的带着体验和接近事实的回忆。
他们向时间保证:时间会衰竭,婚姻会散离,然而,有一些地址和事实会镶嵌起来,这一切是为了回忆。
就像简回忆他的妻子,也许他们今后会离异。然而,这个回忆却置身于那个女人与简的短暂的婚姻生活中。
“苏修,我跟你讲这些你烦了吗?”
“我喜欢听。”
“给我讲讲你的生活吗!”
“生活……”我笑起来。
“怎么,你笑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世界是在摇动的。我想给简讲讲我的生活。
于是我说:“也许过不久我就要结婚了,那时候你肯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婚礼,然而,苏修,你不会有婚礼的……”
“为什么?简?”
简用一种奇怪的双眼看着我:“苏修,我感觉到你的婚礼会受到夭折……”
“你说什么?”
简说:“苏修,你的生命中没有婚礼这样的场面……”
“你是说过去还是将来?”
“过去和将来都没有。”
我开始沉默,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不打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我意识到了简凝视我的那种神情,一种微弱的声音在告诉我,简看到了我的另一种命运,简的目光看到了我命运中受挫的那个时刻。
我并没有感到恐怖,我不慌不忙地吃完了盘子里的西红柿片,烤羊肉串和一只面包。简问我吃饱了没有。
我们俩都感觉到时间已经到了,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
简站在路口跟我分手时告诉我,他将去给他妻子挂一长途电话问问他们离婚的情况。
“你真的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