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霄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八岁入神刀堂学刀时，齐思远对自己的教导。
“如果你遇上了强手，不要和他拼命，但如果真到了非拼命不可的地步，那就握紧你手里的刀，果断地扑上去。”
齐家刀法的第一式，名为“猛虎扑羊”。
齐霄握紧手里的刀，当他的刀刺出时，他的人也如猛虎般扑了上去。
这种招式算不上是什么高明的手法，但就是因为它的不高明，所以往往让人想不到，尤其是仇千仞，他与齐思远交过手，自认为很熟悉齐家刀法，每一招的变化他都很了解。
所以他依旧像上次那样，将棹刀放在背后。他的棹刀明显比齐霄的刀要长，而齐霄攻势虽猛，破绽却也大，仇千仞如果及时出手，很有可能将他刺死。
可当齐霄就快攻到他面前时，他的阵脚却似乎乱了，竟没有出手反击，而是腰部发力，将整个身子向右倾斜，企图躲过齐霄的刀锋。
这种身法很灵活，但也很难练，全凭一口气。
齐霄攻上来的时候，他没做太多准备，所以提这一口气时难免慢了些，虽然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却是最致命的时候。
仇千仞已经明显感觉到齐霄的刀锋划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当然知道，猛虎一旦把爪子扑在肥羊的身上，就绝不会松开。
他已经可以想到自己的一双腿马上就要和他的身体分离，永远地分离。
他闭上了眼。
然而，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齐霄已把刀放下。他慢慢地坐下，看着仇千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怜悯，却也没忘记父亲临死前的悲愤。
他忽然问仇千仞：“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要救你？”仇千仞听着他的话，脸上露出凄凉的笑意。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仇千仞缓缓道，“那一年，我因为暗中帮助孙不邪收集长江七十二道水陆码头的罪证，被他们的总瓢把子‘西海龙王’龙西海知晓，遭到他手底下的人追杀。为了掩护我，孙不邪和带头追杀我们的朱七拼命，死在朱七剑下，而我则一路逃亡，最后逃到了这包家山头，就在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你的父亲居然赶来了，他和我并肩作战，伤了对方六名高手，可最后还是被人用刀刺入胸膛，受了很重的伤。你父亲为了救我，让我跳下山崖，自己与那人死战，至于是不是那人杀了你父亲，我就不清楚了。”说罢，他又叹息道，“齐大侠虽然脾气不好，却是条恩怨分明的好汉。如果你也和他一样是条好汉，就别怪我今日对你出手，哪怕是假戏真做，也请别怪我。”
齐霄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道：“他被人用刀杀死，只是因为他要救你？”仇千仞缓缓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命是你救下来的，如果不是你手下留情，我现在也已成了一个无腿的废人。”他又苦笑道：“别人都说我的臂力很大，我也时常向别人炫耀，但其实我的臂力早已不行了。自从龙西海垮台后，我就想退出江湖，但别人却不让我退，只因我是‘江南四恶’的‘翻江龙’，是个杀人无算的大盗，每年不知有多少人要逼我出手，杀我成名，先前你碰到的范文杰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实现我的愿望，舒舒服服地过几年太平日子了。”齐霄听得出他说的句句是实话。
“我不会亏待你的。”齐霄忽然起身道，“其实这几年我浪迹江湖，见过不少像你这样武功高强、性格豪爽的人，他们当中有人虽然背负恶名，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多半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神枪会蠢蠢欲动，隐隐有称霸武林的迹象，我正筹划建立一个足以抗衡神枪会的江湖组织，只要你想来，我随时欢迎。”
仇千仞怔了一下，道：“你现在是不是要去找刘衙内？”
“你怎么知道？”
仇千仞幽幽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视线之内。”
“你们？你们是谁？”
“齐兄弟记不记得，灯笼巷里那间门口刻着燕子图案的屋子？”仇千仞道，“我们是‘燕无歇’。”
“燕无歇？”
“嗯。”仇千仞点点头，接着道，“那是你父亲当年在武林中建立的一个秘密组织，专司情报收集，组织成员都是单线联络，南来北往，从不停歇，故名燕无歇。实不相瞒，仇某也是燕无歇之一，只是在你父亲死后，燕无歇就易主了。”
“所以现在燕无歇的主人是谁？”
“是蜀中唐门的唐琳。”
齐霄恍然道：“哦！我说为什么大理寺的裴少卿放了榜，悬赏三千两银子捉拿独行盗杜歇，却没有一个人去揭榜，原来这些人全都是你们这位主人找的托，骗我这个打架不要命的大傻子！这婆娘心机真够深，比孙成刚身边的那个狐狸精也好不到哪去，等我办完事，一定得好好地治治她！”
仇千仞苦笑道：“等你能办完事再说吧。”他接着道，“方才我故意激怒你，逼你出手，就是想看看你已经从你父亲那里得到多少真传。以你现在的实力，刘府那些侍卫已不足为惧。”他忽然又叹了口气，正色道，“真正可怕的是刘衙内和他的师父孙别鹤。”
“孙别鹤？他难道也是神枪会的人？”
“他是孙成刚的胞弟，也是神枪会的二把手。”
“他和刘衙内难道只是师徒关系？”
“他们的关系远非一般的师徒。”仇千仞道，“江湖盛传，孙别鹤收刘岱为徒，是因为他与刘衙内的母亲曾是一对青梅竹马。”话音刚落，他又正色道，“这种谣言听听就好，不要当真。”
齐霄道：“我也不信。”
“但不管怎样，刘衙内还是得到了孙别鹤枪法的真传，说不定现在连孙别鹤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会提防他的。”
仇千仞忽然道：“如果他真的超越了他的师父，你就有机会战胜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刘衙内，是权门之子，在他辉煌的一生中是绝不容许留下一个污点的。”仇千仞仰头看天，道，“有时候身世性格会决定一个人的想法和做法。你虽然也是个富家子弟，但你的身世性格与他相比都是完全不同的，你永远无法理解要做像他这样的人需要忍受多少痛苦。”
谁的一生没有痛苦？只要是人，就有痛苦，而能不能忍受痛苦，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勇气克服它。
“时候不早了。”仇千仞叹道，“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等你能活着回来再说。”说完要走。齐霄叫住仇千仞，道：“你还能等着我回来吗？”仇千仞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转过头，大步离开了郁郁葱葱的树林。
齐霄望着山下的点点星火，眼神里闪过一丝忧伤。他相信仇千仞一定能照顾好他自己，且一定能活下去，但齐霄对自己的生死却依然没有完全把握。
“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唐大姑娘了。”齐霄淡淡地说着话，提着刀快步离去。
回到听雨楼，刚进房间，陈卓就迎面问齐霄：“你今天是不是去见了仇千仞？”
“是。”
陈卓又道：“他有对你说什么？”
“老陈，我又不是犯人，别这样跟我说话！”齐霄板着脸道，“我还想问你呢，燕无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行踪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燕无歇？”陈卓吃了一惊，“的意思，仇千仞也是燕无歇？”
“是。”齐霄缓了缓情绪，“他还说自己是唐琳的下属，老陈，你不认识仇千仞，但唐姑娘你总认识吧？”
陈卓拳头握得很紧，他沉住气，道：“何止认识，她还偷走了我的令牌，在外冒充捕头招摇撞骗！要不是因为铁头儿看在她父亲的薄面上饶过她，我巴不得……”他越说越来气，齐霄赶忙道：“我知道你对她有意见，但俗话说得好，好男不跟女斗，老陈，你以后可要注意些才是。”
陈卓依旧生气道：“齐霄，你跟我说实话，仇千仞来找你，是不是那贼丫头出的主意？”齐霄见他还在气头上，只好把找唐琳的事情先放一放，他勉强笑道：“老陈，不是你想的那样。仇前辈是我爹的一位老朋友，特意来看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