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我被爱情紧紧抓住
“我认识你,甚至在你出生之前。我爱你。”
——耶胡达.阿米亥
我被爱情紧紧抓住
刚出火车站我就被一双大手拉进了一辆车,当我睁开双眼,解的双眼正在看着我。
以色列的诗人耶胡达.阿米亥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们站在这里,往往会想到别处。比如说,站在天坛,我会想到耶路撒冷。最终,我们会构想出我们自己的宗教。”他还说:“我认识你,甚至在你出生之前。我爱你。”
解一字一句地说:“每天晚上我都要到这火车站来,我相信你会归来,在人群中我会看到你,我会把你重新拖进我的车子,我会……”
解又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从来没有,我像一个疯子每天想着你会乘一辆火车回来,苏修,我不知道你去哪里?反正,我知道苏修会回来。”
解启动了车子,还是那辆熟悉的车,仍然是那熟悉的车鸣,然而,这些日子,由于耽于一种我无法申诉的语言和我的生活方式,我与这辆车分离了很长时间;由于时间是轮回的,富于朴素的人性原则,我又回到了这辆车中,哦,解,我真想抱着解大哭一场,为这种时间的混沌和有序,我真想哭一场。
爱情将我紧紧抓住,哦,爱情,然而,我已经很累了,我已感到了另一种晕眩,而且是一种由于紧张奔逃出现的晕眩。解感觉到了这一切,解将车开进市人民医院。
医生说我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的躯体处在极度疲惫之中。于是,我躺进了住院部的一间住房开始输液。
当针管将葡萄糖液体输送进我的躯体时,我开始闭上双眼想起星湖水边的浪花,于是,我的躯体虚弱地接受着针管里的水份同时想象着我和拉史短暂而愉快的旅行……每到这时,解的手接触着我的皮肤,使我清醒万分。
这就是时间,这就是我一生经历的时间:爱情紧紧地将我抓住。
我睁开双眼,试图跟解对话,解意识到了我的双唇在蠕动。
“修……苏修,想告诉我点什么?”
“你知道我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然而你知道我会回来,对吗?”
“是的,有一点很坚定,我深信你会回来!”
“你了解我吗?解?”
“苏修,有一些东西我了解,而另一些东西是你的秘密。”
“你不想问我这段时间去干什么了?”
“苏修。别动,否则针管会晃动……修,你的最大毛病就是易于激动……我喜欢你这样,你激动起来时,嘴里词不达意,你的嘴唇,包括双手都不知所措,我喜欢你这样……哦,你刚才问我想不想知道你去哪里了,那也许是一口池塘边,苏修最喜欢美丽的池塘……”
解说着说着竟像孩子般睡着了,当我再一次醒来时发现病房里多了一束鲜花,解正站在身旁为我削着一只苹果。
我突然说了一句连我自己也惊讶万分的话:“解,我什么时候能嫁给你?”
“等到你想嫁给我的时候再嫁给我。”
“现在……”
“现在不行,现在我的苏修应该好好休息。”
解将那只绿苹果递给我时轻轻碰了碰我的手指:“修,你气色好多了。”
“我回来的时候很难看,对吗?”
“苏修,你从来就没有难看过。”
我吃着那只苹果,我最喜欢吃这种青青的苹果。
解站在窗口,解今天穿着一身西装,是的,解好像从来都在穿西装。解像一位绅士,他喜欢穿银灰色的那种西装,这也是我喜欢的那种颜色。
解告诉我,他在办着一家公司。
“公司。你从来没有讲过你有一家公司。”
“苏修,我刚想告诉你时,你就消失了。”
消失,我的目光从解的脸上移开。
我消失的那天早晨,一个年轻的德国小伙子与我从大街上穿过,小伙子的身材高大,目光虚不可触,他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我们俩穿着远行的衣服,穿行在一条街道和另一条街道之间。这就是我的消失。
那天早上,德国小伙子嘴里似乎还哼着一支年轻的英文歌曲:
Talk to me softly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
……
这就是解说的消失,那天早晨,解的手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他要把我从我的世界拉进他的世界中去,他的手攥得那么紧,我有点惶惑但是充满激情地跟着他的影子。
消失,广大的不停息的宇宙伴随着我们,我们随着宇宙变化而变化,甚至比宇宙变化得更加迅速。所以,解说这是我的消失,也许这就是我的另一部分秘密。
我被爱情紧紧抓住,有时候是我的情人,有时候是另一个人,有时候则是一个十分陌生的人,他们的气息千差万别,然而,每一个人都让他们的禀性和特征使我印象深刻。
我看见了由精美的瞬间占据着的同一个点,他们在更多的时候是一些毫无准确的地址,既不重叠,也不穿透。
我的情人们紧紧抓住我的肩,“我的眼睛看见的,都是同时存在的。”他们的肩头有时候栖着一只鸟,有时候则放着一张白纸,正像有一位我们通信了漫长的时间而没有一次晤面的秘密的人一样,在他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从收到你的最初两封信开始,我就每晚梦到你,每夜都要中途惊醒,我只能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猛吸,这样我才能镇静下来。有一天梦见你寄给我一张巨幅白纸,上面只有一串阿拉伯数码,我从纸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却怎么也无法破译这些数码,我又把巨幅挂在一座高耸入云的碑上,我什么都忘记了,整天陷在那些数码中不能自拔,终于有一天我攀上了碑的顶端,我破译了你这些数码,原来竟译出这么几个简单的字:‘你要破译数码,就用你的泪和血抹去这些数码。’我一生中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我还清晰地记得我捧着被你破译的巨幅数码走到你面前,你当时好高兴,你拥抱了我,亲吻了我,弄得我像一个孩子一样痛苦流涕。我永远忘不了这个梦,我还等着你的赏赐!”这是一位更加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