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泣起来,他拥抱着我,我的双眼涌出无法忍住而又很少流过的泪水。也许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亲切的声音,他仿佛与我相识多年,他的声音仿佛寻找了我很久很久。
我的身体颤栗着,我似乎在说:“哦,现在,带我走吧!我就是苏修。”
拉史高大的身影长长地覆盖住我,他的声音还继续延续着:“苏修,在昊的那家小小的房间里我们昼夜谈论你,谈论那个照片上的女子,这是我来到中国之后最想见到的女子;我一遍遍的问昊,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苏修,我什么时候能够跟她谈论,昊笑着说你很快就会见到苏修,在中国你必须认识这个女人。在西藏我又意外地认识了一个叫烟的男人,我们谈论许多中国女人,我说我想认识一个叫苏修的女子,烟说他认识苏修,我就缠住他讲苏修的故事,后来我发现了他在背诵你的诗句,那声音回忆着,那声音像潮水回忆着沙滩上的踪影……我抄下了那组1989年8月的诗,我背诵了全部诗句我又来到了苏修生活的这座城市……”
这就是我们的相遇,那一夜,我们交谈了整整一夜。拉史的汉语功夫是他爷爷教会的,二次大战后拉史的爷爷曾在中国那座有外滩的地方呆过几年。在爷爷的声音里拉史接受了一种独特的语言关系,他决心要到中国来看看这座有长城和汉语的国家。
“我想作一次短暂的漫游,苏修,你肯同我结伴吗?”拉史的目光看着你,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苏修,漫游就是没有目的地行走,我想我们会碰到一座桥,碰到一片海,来到一座村庄……苏修,我喜欢这种生活。”
这就是我们的相遇。
这就是我与德国青年拉史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凌晨我们就出发了,出发前我还是留下了一张纸条给解,他有我的钥匙,解如果发现我形影无踪他又会驾着那辆轿车东奔西跑的寻找我。
寻找一个人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我知道寻找一个人有可能会耗尽寻找者的全部精神和力量。
我没有告诉解我具体去哪里。对于我这样的女性来说——消失在一天拂晓紫色的日晖中同出现在某一天黄昏的晚餐之前是同一回事情,我跟许许多多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仅仅是我的躯体或者生命而言。而对于我的眺望和呼吸——它们似乎只暗含在一只鸟的脊背上飞翔,有时甚至这只鸟在我胸前死了——我也在跟随它的气息。
所以给解留纸条时我说了一句灿烂的逃遁之词:解,我可能会去许多美丽的地方,但很快就会回来。
我写留言时,拉史正在我的阳台上眺望,跟我的毛病一样,拉史的眺望是一种习惯和本能,它仅只是在提供我们呼吸的空间寻找一点依据,那也许是一片树叶掉下来,但我们无疑感到了惊喜。
拉史我们俩出现在6点钟的火车站时,城市正在朦朦胧胧的醒来。
拉史在火车站铺开一张中国地图,拉史用手指指着那个地名说——苏修,我们去一座小镇,我们的旅途的第一站是一座小镇。这是我熟悉的气息,小镇总是与我的命运有关系,他们都喜欢奔赴小镇,他们喜欢离开城市,小镇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小小的点,但在我们奔赴的路线中却是一个魔圈。我睁着双眼看着拉史,我们相遇才刚刚开始,然而,我的眼前却飘满了叶芝的诗歌:“那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死亡的奇迹,把那曾一度是骨头和肌腱的东西变成了,纯而又纯的实质,当这样的躯体交 欢时,根本不会在这里碰一下,或那里碰一下,也没有勉强的欢乐,而是整体汇入了整体,因为安琪儿的交 欢是一道强烈的光焰——那里,一刹那间仿佛消失了,燃尽了两个人。”
我曾经跟其他的男人奔赴过一座小镇,奔赴在一座没有地名的地方“在那上面一片漆黑气氛中,苹果树和水杉树在一起颤抖不息”。然而,今天我身边坐着的这位异国青年,他的双眼仿佛还在一片漆黑的夜晚里行走,他的血液、牙齿和皮肤就像一种魔圈中的符号,可是这种东西使我汇入了一个巨大的旋转之中——“为什么我要寻求爱或研究爱?这是上帝的事情,超出了人的灵性所在。”
拉史坐在我的身边——奔赴一座小镇,一座地图上的小镇,那小镇在这里是一道光,天空已经开始发亮,列车穿巡在城市之外的原野,每穿过一片丘陵拉史就忍不住看我一眼,那眼神充满着赞美自然之辞。
叶芝就曾经赞美过:“永恒是激情,男孩或女孩,性欲的狂喜一开始,高声嚷嚷,永远呵永远然后就醒了,不知道戏剧人物所讲的一切;一个欲火炎炎的男人会高声唱出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的句子;鞭身教的教徒抽打着这些驯服的大腿,不知道戏剧家从中所欣赏的一切。不知道谁做成了鞭子。他们来自哪里,那抽打着僵硬的罗马的手和鞭子?当改变世界的查理曼大帝被怀入腹中,她的身体扭动出了怎样神圣的戏剧?”
我与拉史的相遇从一个夜晚开始然后旋转到火车上。
从那一时刻开始,我感到躯体充满了更强烈的晕眩和疼痛。
我望着拉史,他对我微笑着。
列车奔赴在一座丘陵之间的桥梁上,因而那回荡在空中的尖锐的轰鸣声使我更加晕眩。
拉史说:“在柏林的时候,我喜欢乘坐一辆小火车在周末去看我的外婆,那时我真高兴,我穿得漂漂亮亮的,外婆喜欢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