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解打电话,我来到一家电话亭,电话很快通了,解告诉我他正在请一位建筑设计师设计海边的白房子,解幽默地说:“苏修,我还记得你的诗:
在金色的海滩边矗立着一座宫殿
它是我的家,通往海边的沙滩
通往一片玉米地和甘蔗林
在我的宫殿里,第一层留给我的仆人
她使用古老的风铃催我下楼用餐
第二层是我的酒吧和图书馆
第三层留给我的情人
他不可呼唤,不可到来
······”
“解,你将真的,那么说这是真的,你真要在海边盖一所白房子。”
“苏修,总共三层,我现在不让你看任何结构,我要让一座白房子出现在你面前,我要让你相信这不是虚构的梦······”
“解,你听我说,修一座这样的白房子投资太庞大了······”
“苏修,别担心,我有足够的能力送你一座白房子。”
解又挂上了电话。
我沿着南太桥畔行走,这里已经上升了一片美丽的建筑,就是在这里我曾经第二次与解相遇,在这里,几乎每阵风和建筑的墙壁,都会使我想起解——那个驾驶着一辆黑色轿车的男人;那个曾经在桥梁中央挡住了一个企图投河自尽的老人。我沿河走到那片街心花园,就在这时我有一种热情的愿望上升:那就是嫁给解。
苏修说:“解,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回到家后,我打通了给解的又一次电话,当我握着电话筒时我好久好久没有声音,解问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握着电话站在栏杆上向下眺望,这时耸立在眼前的城市已是一片黄昏景色,那座博物馆的圆形柱子似乎愈升愈高,我将看到暮色渐浓,然后我将回到夜色之中,在夜色中如果仍然伫立在这栏杆边我会听到长长的货车夜里的长鸣声。
“苏修,为什么不说话,苏修。”
似乎又叮叮的铃声靠近我,我长长的呼吸了一口口潮湿的空气,我现在是不是仍然像站在那片街心花园一样想告诉解,我身上还散发葡萄酒的热气,还有那支雪茄烟的气味,刚才我又走进了一家小酒吧,我有点昏昏欲睡,我没有向侍者要咖啡,这种来源于古老巴西的一家由17世纪创立的咖啡园生产的南美洲著名的咖啡其作用是让一个昏昏欲睡的人重新兴奋起来,是让一个陷入沉思和回忆的人仰起头来。
然而我此刻不需要回忆,那种眩晕的长处的回忆早已使我疲惫不堪。
我需要的是勇气和决心,也就是告诉那个在海边修建白房子的男人——我的胳膊倚在栏杆上,似乎在夜幕的上空一切都在转化为我的那句话,告诉解的那句话。
“解,有一天我会嫁给你。”我猛然挂下了电话,我害怕我的声音突然逃遁,沿着远处那片圆锥形的光柱疯狂的逃遁。
因为我一直是一个疯狂的,没完没了的逃遁的女人,在我的生命中没有长长的港湾没有细细的火焰编织成的终点站,我在逃遁。
所以我搁下了电话,在这猝然而来的绝对静止中我回到卧室,我将电话搬回去,我将第一个告诉昊我的决定,嫁给一个男人的决定。
我口渴,我为自己冲了一杯清澈发亮的葡萄酒,我全身痉挛,颤抖着接近那只酒杯。葡萄酒杯还是摇摇晃晃,洒了我一身,我嗅到了我全身的酒味,剧烈的葡萄酒味。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使我幸福还是悲哀。
我的决定是在围着街心花园的那一瞬间突然而来的。
第一,我不需要要时间再来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我知道没有什么要想的,嫁给一个人是那么简单,他们在教堂在举行婚礼,也可以谁也不告诉,只有上帝和他们自己知道。
第二,我喜欢解,我喜欢用另一种生活方式去拥抱这个同我在黑色的轿车中做爱的男人。
第三,我又重新看到了多年前看到的那种扇动的翅膀,它使我想起解,我悲哀地感觉到似乎我们的生命已经都不多了。
第四,我害怕回忆,我希望那座海边的白房子使我把握住未来的每一天,也就是我每天夜里躺下想象着的第二天凌晨的全部情景。
第五,婚姻是我生活中的另一种幻想,这种遵循着人类古老原则的生活方式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种难解之谜。
第六,我想嫁给解。
俄罗斯的那位天才女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诗《约会》正放在桌前,我重新阅读着那首诗:
我将迟到,为我们已定好的
约会。当我来时,我的头发
将变灰。是的,我想,我抓住了
春天,而你的愿望定得太高
怀着这种痛苦年复一年
我将走过群山和城市的广场
(奥菲丽娅也未曾后悔!)我将
用灵魂和双手走路而没有一丝颤抖
生活吧。当大地继续
在每一个河叉、每一支港湾都充满了血
甚至奥菲丽娅的脸在每一条
镶着青草的溪流中等待着我们。
她咬住了爱情,但塞在她嘴里的是
淤泥!一支金属的光箭!
我把爱情放在你身上。它太高了。
在天空中,安排着我的葬礼
电话响了,我犹豫了一会才去接电话,是解的电话,解说他已经被这突然而来的幸福弄得不知所措,他请我再说一遍刚才说的话。我握住电话筒准确地告诉了解:“是的,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我放下电话不久昊来电话了,他的声音有些急切:“苏修,那个德国小伙子从西藏回来了,他想见见你,你愿意吗?苏修?”
“昊,你听我说,我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