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仰起头接受着稠密的眺望,在静穆之中它那死寂、灰暗的滋长······
“那是仪葬队······”我告诉他。
我的肩胛猛然颤抖。
那是仪葬队,那是仪葬队,向西去,30里之外有块陵墓······曼村就掩埋在此地,他是我第一次爱上的男人,我的父亲也掩埋在那里,我的女友天英也在那里安眠······一个难忘的时刻,他们都相继死去······
当时,他的双手在哆嗦:“苏修,你睁开双眼看看,仪葬队的后面走着的那个女子······”
我的头仍然悬靠在他的肩头:“你知道那女子是镇里的疯女人,她很早的时候就疯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苏修,她为什么疯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她为什么疯了?”我高声说:“那是民间的故事,那是一个女子的民间秘诀,天啊。我不知道,你如果继续问我,我就从井里跳下去。”
他惊愕地看着我,此刻,仪葬队伍消失了,这就是那天下午我们躺在黑栗树下的草坪上第一次睁开迷惘的双眼,骨髓中的困境也不停地期盼着,我身上的器皿高低不平,这就是那次春天灰荡荡中的交媾。
从此,我便明显地感到了逃避死亡的机智。我尝试了在面对死亡时,跟一个活着的身体交媾时的种种欢娱和倦意。
我走遍了有老虎的公园。
朝喜欢老虎,他经常在不能探知的长诗中描写一头老虎的阴影。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寻遍了博物馆和图书馆最寂静的走廊。他对圆形柱子的喜爱经常伴随着一部散发出秘密线装的书籍而开始上升······
在缠绕着我的寻找中我又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养鸟公园。
一只只鸟笼依次悬挂在树桩,我想起了他屋里的鸟群从前是怎样伴随着睡眠的呼吸声在折叠着双重翅膀的后面······看着那群活鸟,我想起他屋里的鸟粪味扑面而来。
但是,我却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就在我走出养鸟公园的刹那,我邂逅了写诗的青年小尹,他一眼就窥知了我寻找一个人的焦虑:“苏修,朝住在医院,他已经住院半年了,他拒绝有人看看望他······”
小尹盯着我的双眼:“苏修,你为什么在现在出现在这里,你不知道地震吗?地震台早就通知要做好防震工作,几百年前这座城市曾经是地震带······”“你害怕吗?小尹。”我问道。他木然地抬起头来:“苏修,说实话我害怕死亡的降临。”
小尹说完话便消失了。
我的脑海中突然飘满了看不见的,无法表达的语言,我平生第一次对生命增加了迷惑和更漫长的怀疑。
我的注意力迅速地从一个老人提着的鸟笼,转移到一棵树的后面,因为那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一直到那双眼睛越过了鸟语和树的痕迹来到我面前,我想起了他手稿中任意一页的语言:“我需要她的抚摸,天啊,别阻挡我的手,我的双眼,别烧伤我的双手,我需要经过她的抚摸之后,重新鉴别出别的声音······”
接下来,我便迎着那目光走上去,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令人激动的声音:“苏修,我们回去,你跟我回去。”
我的心中充满了忧伤的欢乐,从养鸟公园到奔驰着红红绿绿汽车的马路,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引领着道路:“苏修,我离开你总共多少小时,我现在回来了,你带着我的钥匙了吗?”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昼,夕阳未降临,等到夕阳来到窗口时,我掏出钥匙。
它是美丽而令人伤感的,待到夕阳覆盖着窗户,屋里暗淡下来时,也许那场地震也会如期而来,或者猝然震动着这座城市。
我想到了那座美国人修建的高塔,它浸透了世纪末来的神秘、坍塌、完成的过程。
在外省——这是最后的一个晚上,星空寂寥、清澈,我们喝着红色葡萄酒,一种空前从未有过的安静。
他坐在黑色的皮沙发里,最初的时候,我们谈论到了他养鸟时的春天。
鸟群在巢穴中从春天到冬天,他的双手残留着鸟群过渡时期的温暖和疾病;我们谈论到了我生活的那座城市嘤嘤飞舞的玫瑰花瓣。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我就是在玫瑰的一种颜色中长长地思念他的······
这时候他突然睡着了。我为他盖上床毛毯,然后我拉开门歩下石阶,我伫立在院子里望了望星空,那使我为此绝望的眷恋,随着星空在飞翔。
他说过的那场灾难砰地来临了,大地上的房屋在分裂,我的躯体在晕眩之中旋转······待到我醒来,我睁开双眼,四周是废墟,在外省——他的家园已经失散,他已在坍塌中消失。
眷恋,充满着忧伤的时间,使我看不到美国人修建的那高塔,看不到老虎的背影······只有生命之中回荡的气息连同外省的空气弥漫在眷恋之中。
我回忆完了这个故事,这是我的有一个故事,我趴在窗口,我的所有秘密都充满了忧伤、晕眩和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