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觉得,河水在朝着我的巢穴流过来。因此我看过了世间的许多事物之后(它们包括:圆顶、斜塔、阳光、风中的一场骤雨······),这时我好像又一次赤着脚在曼村的怀抱沐浴,那间小镇的带有野草花香的浴室引起我的神经受挫,使我越来越接近了言语、海滩、石头、空气和曼村的躯体。
有一双眼睛正在对面凝视着我,这就是我在火车站碰到的一个男人。
他寻找了我许久,从火车站出来之后我为了摆脱他,隐蔽在这个小酒吧。
然而,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坐在这间酒吧的角落,他的脸上有一种休憩、微笑的激情,这双眼睛将我带进无比温存的另一个天地中。
他终于走上前来,在我的对面坐下来,我已然抬起头看着窗外,我望着窗外延伸在这条河岸上的铁轨,道岔以及铁轨之间多少有些锈斑的石头。
他说:“你知道我干吗要找你,在火车的走道里,当我看见你时,你的神情恍恍惚惚,你站在走道里,似乎精疲力尽的长长地听着火车轰鸣之后峡谷间河水的喧闹声;你的双肩麻木而充满希望的期待,你是一位陷于爱情中的患难妇女,后来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当我看到你的双眼时,你好像盯着车窗外厚厚的一堆生锈的东西发呆,又仿佛望着一种喷火口的强烈的火焰,那时,窗外积满了越来越大的雨珠,你用手不时擦着玻璃,好看请窗外的景物,但是水珠弯弯曲曲地慢慢地斜着往下流淌,你的面影就像一种透明是雕塑,又似一种无垠的冰川,我看到你的目光沿着雨水和玻璃外的景物在疯狂地回忆。”
“那不如说是疯狂的逃遁,我在逃遁一次没完没了的爱情的阴影,但是那一天,似乎全世界都在下雨,拼命地下雨,肆虐的雨丝掩盖着我逃跑的一条条路线,在看不见的高山上,雨点在回忆,飘落在一层层的树枝上,我希望逃过这些危险而又牢固的山脉。但是,我眼前展现着一张张复杂的经网和路线图,只有继续飞,继续顺着雨丝和候鸟的翅膀向南飞去,向着最南方的湖泊,、草地、池塘以及淤泥和水藻的气味,向南飞去。”
说到这里,我感觉到我的嘴唇已经发不出声音。他轻声说:“我的家就在不远处,去我那里吧!你可以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再继续上路。”
多么诱惑人的声音,我真的想站在浴室里,我想听到细密的雨丝般的水淋浴着我的身体,一盏温馨的灯光如同夜晚风梦的光焰小心而又亲切地抚摸着我的皮肤······
那永远像春天般美妙的浴室,携带我进入深沉的梦乡。
于是,我就这样跟随他来到了他的家。
这是我看见过的最优雅的房屋,它矗立在一片花园深处,如同鸟雀栖息的神圣的果园。
我随同他通往一级级的迷宫似的楼梯,古色古香的地毯,壁挂和家俱跃入眼帘,墙壁上挂着一架16世纪的古钟,它的声音就像催眠的音乐。
他给我取来了雪白的浴巾,问我是先休息一会还是先去洗沐。我接过那块散发着清香的浴巾,告诉他我先去浴室。
浴室在房屋的中央,占地面积有13个平方,这是一件用翡翠色的大理石修建的房屋,一面类似舞蹈演员的练功室般宽大的镜子占据了四面墙壁,因而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到沐浴着自己的身体。
我缓慢地脱着衣服,犹如在绿色的麦田上慢慢移动。
我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形象,她似乎是我,又仿佛是另一个人,就像一种虚构的形象。仿佛是一种永不竭尽的记忆中的事物。
与此同时,我站在浴缸里,我的身体,使我自己想起曾代表一种象征一种东西,比如,鸟,收到挫折的鸟或者是水中的失败之马。
浴室中的水类似一种泉水,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仰起头吮啜,呼吸,后来发出一阵微弱的吮吸声。
谁的手在抚摸我,我感到自己似乎在灰蒙蒙的黎明邂逅了一只同样受挫的小鸟,我紧紧偎依,我们的身体彼此镶嵌着,我的乳房潮湿、发亮······
就在那时,另一个身影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我终于睁开了双眼,我忿怒,沉闷的声音随同血液沸腾地奔向一面面镜子:我看到这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陌生的男人,他像亚当一样站在我身后,我朝反方向奔去,每到一处都碰到一面镜子,像碰到一堵墙,一个不能逾越的障碍。我转过身想从他身边穿越回去。但他的怀抱同样是一面横隔的镜子,我走了进去。
我同这个陌生的男人呆到了后半夜,我突然醒来了,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轻轻地起来,离开了他那温暖的身体,街上行人很少,很安静,我重新来到了火车上,搭上了一辆过路火车,逃离了这个陌生的男人,很多年后我仍然幻想着,如果我那夜不离开这个男人,这个陌生的男人很可能在很长时间中仍然伴随着我。也许直到如今,我仍然呆在他的身边,同他共用一间浴室,共枕于一间卧室的黑夜,也许在很多年中,在我们共同的睡眠中,我似乎在一个山谷深邃,与世隔绝的地方。在我们的心情感到分解的时候,我就坐在那条面向南方的宽阔走廊。我独自坐在那里,有时候在那里独自睡去。
我曾经梦到过这个陌生男人的那座房屋以及楼梯上扶手的温热,我还梦到了他那间美丽的浴室,也许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时光在流逝,无穷无尽的消逝。
我们的生命和我们的衰竭对我来说犹如一次更为隐秘的爱情的感受。
很长时间我眺望着没有窗口和建筑的地方,“我开始隐约见到我的死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