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与身边的一位侍者说话的空隙,我悄悄地离开了餐桌,从夜幕降临中流了出去。
“我杀死那个孩子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夜晚,你知道吗?我扼住她的脖颈,她在反抗……她用一双很大的眼盯着我……”菲菲的声音从海风中吹来,昊猛烈地抓住她的手臂:“菲菲,你转过身来,你在做恶梦,你在恶梦中挣扎不休,你没有杀死过人,你从来就没有扼死过谁……菲菲,转过身来,快转过身来,我们回去,回饭店去。”
“你别缠住我,我在寻找那个被淹死的孩子。”这是女孩菲菲的声音。
我觉得这海滩是那么辽远偏僻,菲菲的声音被海浪声淹没了,她后面的声音我没有听到,浓厚的黑暗扩散在凝滞厚实的暗沉沉的海面上,似乎想以此吞没记忆中带有累赘物缓缓爬行的东西——像一只脆弱变形的蜗牛越过一片山岗,越过透明清澈的云雨。
用了很长的时间,我看见他们离开了沙滩,消失在回饭店的路上。
当我回到饭店时,已经很晚了,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等着我。
解说:“我知道你不会被海浪吹走的。”
我说:“我被吹走的时候你会后悔的。”
解说:“为什么?对了,苏修,天气预报说,今晚下半夜有大暴雨。”
解引我走进订好的房间里,一股股海风的腥味从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我眼前出现一片又一片灰黑色的云彩,解站在我的身旁,我们都不值不由自主地呼吸着汹涌激荡的遥远的波涛声,解说:“暴雨降临之前一定得关好窗户。”
解边说边将窗帘拉下,随即将窗户关上。这时,我看见海滩上黑色的阴影延伸开来,黑暗变得愈来愈浓重:“解,你是说今晚有暴风雨,你见过这儿的暴风雨吗?”
“苏修,当我有了第一辆车的那天我来到了扬中海,当时海滨尚未建设成度假旅游区,我曾经目睹过一件事情。有一个孩子被水淹死的全部过程以及与另一个女孩的关系。当时,是中午的海滨沙滩,那个女孩漠然地坐在沙滩上,她怀抱双膝,她的胸前搁放着一根拐杖,在她的右腿上缠满了绷带——很显然这是一位腿部受伤的女子。我和一群人在午饭前都陆续回小旅馆去了,只有那女子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她单独留在了沙滩上。当我们从午睡中被一阵喧闹声惊醒时,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事情,灼热的阳光涣散在滚滚的波浪之中,它点缀着一个发生事故的下午,漫长的海岸线上呈现出褐色和黄色的菱形光斑,一群又一群人涌向事故发生的地方,一个孩子淹死在水中,而那个带着拐杖的女孩说,是她杀死了孩子。但是据后来的刑警人员经过严密的分析判断,没有任何东西证明这个女孩杀死孩子。很久以前,当我再一次重访扬中海时,这里的服务人员告诉我,孩子的死纯属自然灾害,而那个女孩子在后来的日子里曾经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日子。”
现在,我听到了一阵从水面上劈响的雷声,那雷声似乎隐伏在每一个场面的深处,我带着疑问的口气再一次问道:“这就是说,果真有一场事件曾经发生过;这就是说那个女孩在另一种安排,另一种方案中设计着那场死亡。”“你说什么?苏修?”“我感到害怕,解。”
他选择了在黑暗中用双手拥抱着我,我闭上双眼一遍又一遍地说:“你肯定自己看见过那场事件吗?”“是的,我保证我看见过那场事件,那个死去的孩子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地被打捞上来躺在沙滩上。”我一遍遍的问道:“回忆一下那个女孩,请回忆一下那个女孩,请告诉我,你还记得她的容貌特点吗?”“她身穿白色长裙,她最早的时候微笑着,后来,她的双眼就像在冒烟的废墟之中行走,笔直地越过凝结成块的地平线,但是她的身影好像在微微喘息,在空洞无边的地方飘来飘去……”
我用双手捂住他叙述的嘴唇轻声说:“就是她。”
紧随着暴雨来临,我心烦意乱,我让解让我单独呆会儿。解出去了,解嘱咐我明天早晨多睡一会儿,他说他喜欢听着海涛声睡觉。
我打开箱子,我发现出门时我拎错了箱子,我将装满昊情书的那只箱子提来了。
昊的情书一封封的被我取出来。
这是那个22岁的青年,那时,单纯而热烈的昊仅凭着一个22岁的青年的爱写下了这么多的情书,在这个暴雨之夜,我突然想读完这些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