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爱情与呼吸
而你自己,你知道什么,你在任何情人的心中唤起洪荒时代。何等的感情,从逝去的人生激动起来,何等的妇女,在哪里憎恨你。什么样的男子,你从少年的血管中把他鼓舞起来呢?死去的孩童求你……哦,静静地,静静地,为他做一件爱的信物,可资信赖的日常工作吧——引导他走向花园,给他以夜的优势吧……
——黑尔克
海边的故事
解说,今天我带你去扬中海。我仰起头看着解那高高的额头,他失去了阐释话语的耐心,一阵阵风吹过来,解就这样将我拉进了车内。这是我第三次坐在解的车厢内。第一次是我们的初遇,我选择了一个阴雨的日子去看候那位因患绝症死去的歌手的墓地,因为我不想碰到任何人,我只想独自伫立在他的墓畔,倾听绵绵的细雨滴落在长满青草的地方。
在那座墓畔,我有机会向这位早逝的歌手诉说人存留于世间的平衡变化,我注视着柔软而潮湿的死者们严密的睡床,宛如看见他们在散发气息的时候千差万别的形象。
我一直关心着歌手在一张面孔,一具躯体冰冷之后,面临一座灰的透明的大理石墓雕互相重叠后的乐趣,也就是一位年仅18岁的死者抓住死亡后的快乐。
正当我将这种明晰的语言告诉死者时,我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进了墓园。
他的降临使我骤然迷惘起来,我是眼前飘过一束红色玫瑰的花香。过了很久之后他突然来到我的身边,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歌手的墓石后对我说:“很对不起,我还认为在这样的天气中只有我一个人会想到死者的孤单。”
他说完便悄然离去。后来,我启身回去的路上,我看见那辆车在飘满了灰黄的野草和泥土的一块丘陵之中等待着我。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我在南太桥畔散步。南太桥是一座浮满了过时的累累尘埃和时间的桥梁,在很早的时候,这里伫立着一群又一群人纳凉,看河上的雏鸡和鸟群染红的夕阳,偶尔也会看到一具尸体,想血红的竖琴般呈现出委婉的恐怖,而旧时代的人们大多具有一只受伤的猛兽的喧嚣和激情。
时过境迁,此时此刻的南太桥上面麋集着大滴大滴的秋雨,这座随同时间的酝酿而囤于末日的桥梁仍一如既往地考虑着桥的极限,就像悬而未决的一种计划尚未被密谈,或者实践过的许诺重新被归入档案,因而我喜欢在一些朴素、清澈的夜晚来到桥梁,不仅仅因为它孤寂的送走过一些名字和梦想,而是因为我喜欢这座具有末日的前景的桥梁,它经常使我在清澈、黑暗的烟雾中怀想几天之前发生的事情,很久以前带有危险性的问题。
就是在这座桥梁上我看见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解好像看见过那天夜里世界上所有焚化的头颅和正在举行隆重葬礼仪式的地方,他停下车子,与我伏在桥梁的铁架上,他保持的沉默使我无法肯定我们俩共同眺望的地方是东方还是西方,在他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凝视着哪一个方向,当我发现一个老夫正在跳河时,解已经迅速奔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一个视图跳河的老人重新被推进生命之中,我惊讶地看着老人被解的手臂拉过来,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解将老人拉进车,同时也将我拉进去。沿着上升的黑夜恶魔送老人回家,我记得那个老人,他是我见过的老人中最绝望的一个。
老人的嘴唇似乎漫游了百无聊赖的时间,沉浊的散发出海腥味的属于泡沫的时间;这些时间束之高阁,不定形的带有翅膀和羽毛的鸟群在里面营巢造窝;老人的忧郁也许耽于一个无法入眠地方——那便是死亡。
因而,我相信解的帮助是徒劳的,用不了多少时间,这个来人肯定会再次闯入那座桥梁,置于一条浩瀚天边的河流的远方。
后来,我将我的这个想法告诉解,他开着车没有说话,再后来,他将我载到一大片空旷的草滩,我有机会在郁郁葱葱的早晨看见了这个惆调着各种各样空虚和生命的人——这便是听他讲故事。
故事中的解曾经是一位殡仪馆的职员。当时,解坐在草丛中,稍远处是一队一队的横断山脉的马帮稀稀落落的响声,他给我讲述从16岁开始进入殡仪馆的大门,那一天他感到在空间中传来一阵阵低沉忧郁的歌声,他叙述的声音是这样的:“苏修,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父母,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长大的,我从一堆堆散发着香味儿的山岗流浪到这座城市,我步行到那座座落在葱葱郁郁的树林中的殡仪馆,它的大门是灰黑色的,两边镶嵌着鲜花,一株株棕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这里我留下来,我开始为这样一座回荡着尸骨的焦味的烈火之炉所吸引,明天24小时,灰黑色的大门永远敞开着——为那些死者,用最袒露无遗的方式编织着死亡的最后仪式。”
这便是第二次我们相见时的情形,一个早期的殡仪员给我讲述的一座陌生的,对于我来说永远是谜和死亡的,被深黑色的围墙紧紧包围,被死者的尸布过得密不透风的一个区域,我对解的了解仅限于此,那么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