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历史开始于黑暗的时间,然后再一片嘘声中进行。
那些普遍的带有诱拐性质的时间坚持不懈的在虚缈的生活中紧紧抓住一分一秒,他们竭尽全力地寻驯服着对方,他们宛如两头野兽探究着各自最深处的血液,鲜红色的血液,使他们全身热气腾腾,一种深切而晕眩的渴望——这就是他们的历史,一切的一切注定死亡——这就是他们的前景。
菲菲将要翻开我与那位漂泊于英国的画家夏子的照片,那很可能是一张在美好的气候中有着漫长与短暂之间的连接的地方,这是在那座偶然相遇的城市里,有喷泉在喷发,有幽灵似的女子走在大街上,我们就在呈条纹状的光束中紧紧偎依在一起留下了这张亲密无间的照片。
菲菲的面容渗透出喜悦,她显然对这幅照片爱不释手,并且啧啧称叹。
那位画油画的在宁静的外表下掩盖不了虚弱和幻想的青年,他喜欢沉溺于古旧的戏院大厅中分享戏子们留下的遗迹和回言;他还喜欢穿着黑色圆口布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走在石板镶嵌的小巷里,他似乎会忽略和遗忘周围环境以及自身滞留的岁月的摧残、时代的变幻,或命运的逆转;他的手上飘动着最多的颜色便是黑色、黑灰色;他还喜欢避开阳光灿烂的白昼,躲进一间潮湿的地下室中去画画。
菲菲就要翻开最下面的摄影了。下面就是记录着我与昊在时间的交叉环境中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跳跃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记录着某一座国家公园长有玫瑰的小径,玫瑰花的花瓣是隐秘事物的钥匙,在生长在小径的玫瑰花丛中我们的亲吻像持久不去的香气;在这个世界中还记录着南方棕桐树,一种庇护炎热,以坚实的谨慎的躯干仰着天空的一种事物,我们在树的荫垂下曾怀想过世间存在的大量精美的悲剧和喜剧;在这个世界中还记录着夜间的一只红鸟,它是梦幻,是看不到的飞翔,但它每天夜晚却消磨着我们的岁月,使我们的血液激荡;在这个世界中我们用不朽的形式拥抱着让照相机保留我们晕眩的时刻,保留住命运的安排和热烈的欲念;在这个世界中我们的默念我们看到了一座巍峨颓败的建筑前面,在黑沉沉的旷野和大海的前面——那里有爱情遗忘的字母,黑暗滋生的香草,我们可以生可以死,一切愿望都可以重复地做一遍。
我的双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潮湿的,我感到昊的女友菲菲看到的是一场巨大的秘密,这些黑白照片和彩照隐藏着一个字母,隐藏着一对同谋者的必然结果,它们像灵魂、精神、美德、历史那样在昔日的天空下飘动。我给菲菲重新沏了一杯茶,我看不到她眼里的语言,因为我的双眼是潮湿的。
菲菲端起茶杯,她的动作出奇的平静。
她看到了一切,但是她的心灵却出奇的平静。
我听到了昊的敲门声,他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中时,菲菲已经看完了最后一张摄影,合上了相册。
昊说他带来了一个片子《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昊将带子在我们眼前晃了晃然后将它放进了放像机里。机里的嚓嚓的声音过去之后我们开始看这部片子。
我的视线并没有在这部片子中,昊坐在我们中间,我已经摆脱掉影片中的外壳医生托马斯、女记者特丽莎、女画家萨宾娜、大学讲师弗兰茨等人的感情纠葛和生活轨迹。
我的视线似乎在不停止的奔跑之中,抛弃手中的破旧衣物,旅行袋,闹钟,我奔跑在火车站与港口的路上,奔跑在我自己的嘴唇、颈项、娇弱的乳房之中,在这条路上,我听到树叶低微的簌簌声,我似乎伴随着一位幽灵,一个灵巧的幽灵越过深陷其中的一个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天、一个冬天……我看到了四周的银色树巅,改变着我以往的方向,我还看到多年以前曼村我们俩幽居的那片山岗,此时此刻我的身体仿佛在背叛我的足迹,一种掩饰着平静、瑟缩、伤心的背叛。
我微笑着看着菲菲和昊。
我微笑着在奔跑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