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
时间横跨的幅度是这么大,在磁带里你说:“苏修,我爱你,坐在你的小屋听我说我爱你。”我听,正在听,一遍遍地听,听见你父亲的声音,你母亲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爱情,爱情……我从未想过爱情会这么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是爱,在我的床上,夏天北京炎热的床上,我在听你,听你的心脏,听你说:“慢慢培养。要慢慢培养。不着急。”你是男人了,你是男人了,声音中你那么伟岸,那么深邃、持久、深情,自从我们吻过之后你就成为男人了。自从你的每一间北方和南方的小屋成为苏修的城堡之后,昊就成为男人、国王、诗人、父亲、丈夫、情侣。
爱情,爱情持久得这么远,太旷远,太旷远……你握住她的手了吗?你瞧见她的羞涩了吗?你发现自己眼里的纯洁了吗?火车、铁轨、空虚……一米,一万米,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洪水和黑夜淹没了爱人……我的泪可以流出来,流出来……一百年一百年的流出来,直到流空,我在哭,这呜咽声是为了谁?这晶莹为了谁?这北方夏天的苏修为了谁写信?
我紧闭双眼想你,从火车开出的那一瞬间,甜蜜、悲伤、离别、爱情……我不理会任何人,没有看见任何人……我躲进帐幕中看我们的影集,看昆明的天气,回忆你的家庭、母亲的典雅、父亲的仁慈……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呜咽的。缓缓行进的列车载着我,我真不敢相信呵,傍晚、日午、白昼、欢乐、固执、肉体……那么紧紧拥抱的事物也会分开……让我们同事闭上双眼,看见庙宇中的每一缕香烟,它们盛开的光,充满我们的思念,火柴上的光啊,蜡烛中的光,还有子夜的春城,游人们脸上的生命之火,黑楼矗立,像一座座更远的死城……我们呼吸人间的气息,两个灵魂,两个披着红光和白光的爱侣,他们紧紧的。这一世纪,除了神会照顾它,安排它,那就是他们的爱情了。
噢,我曾经从那种抽空一切的虚无中接近你,亲人,我们是亲人……那时候,你的双眼纯洁得不能靠近任何一种声音,亲人,亲人,亲人和爱人谁最公正,那么,还有谁在拥抱一个灵魂时能同时说出人类的两种情意。此刻,我的头最公正地垂在你的膝上,头发里隐藏着明天的爱情。
有梦幻的人别喊醒他们,有智慧的人要看见他,有爱情的人请用双臂盖住他们的头发和脸。苏修要睡在他的怀抱,苏修要坚决地厮守这片属于她的地方。这时候没有任何人类,没有任何人类了。
吻你!
苏修
1990.9.11
亲爱的,天气真是太热了!
我们的爱情,你在想我们的爱情吗?在这样的气候中,能干什么?我一遍又一遍地听你的声音,在喧嚣的人群中你纯正的词语,热泪将室内的热空气浸得一片潮湿……春城,我们的春城,你是在散步?还是读书,还是坐在家里的一个位置上,还是在音乐中流淌,激动不已……噢,昊,什么才能表达我,而我们正在清醒的相爱,或者在人群中抓住火焰,只须一束火焰,夏天就会燃烧起来。
雨过天晴,你的苏修一边猜测,一边躺在昊的身边。活过去啊,我们的嘴唇要活下去,我们的意志和树叶必须活到天明。忽然就到了拂晓,我是你的8月、9月,甚至飘在树梢上的冬天。昊,我们上百次倾诉,而我们只有在倾诉中才能发现有另外一种语言,这就是下一次,再下一次,永远无法说出的语言。
此刻,我的身体一直下沉,沉在思绪和你的光芒中,盼望展开,爱情更加欢快;爱情天真、伸手可触,爱情抛弃了谬误和失败。
鱼群,我想起鱼群,心脏突然加快,我能够去端详死人、棺材,我却害怕,担忧一只鱼死在昊的小屋中,埋在昊的花盆下。
吻你,紧紧地,继续开放,继续震惊星星。
苏修
1990.3.12
写给昊
郊外是皇帝从前建设殿宇的地方
无数的空间和缤纷的砖瓦
他们都死去了。死亡是那样无声
淹没了殿宇和草尖上的雪
如今,我们住在这样的房屋中
北京郊外,北京郊外正降临夏天
午夜,燕子们已经南迁,雨水已经南去
连一滴水也没有,一滴雨也缺乏
镜子中我们的绿衬衫啊,没有袖子
远在旷野的马匹,在哪里,我们的幸福
幻想却不会停止,它那放肆的鞭子
啊,诗歌在黑夜,牧神在眼底
死亡离镜子是那样近
房屋的倒塌啊,在农民们接近午夜的时辰
我们看见上帝
高贵,前程远大的帝国
在我们忧伤的手臂中沉没
往哪里去,遍地闪烁的金子
闪开后,我们看见河流
我那广大的诗歌和赞美
赞美者叙述我们被死亡抛弃的那一午后
你是谁,被帷幕挡住,被我看见
大地如此微薄
那张嘴,张开了饥饿,张开了美
收留了忧郁
上帝,上帝
像一个国家那样杰出,集中了智慧
在我们的国家里,夏天啊,水中的诗啊
眼前的桑园和丝绸
从一根女人的头发中,发现了谁
白昼和黑夜,用嘴喊醒了谁
镜子中我们的圣经呵
从绿衬衫中掏出来,捧在手中
没有听到碎片的声音
没有听到冬天积雪的音乐
这座花园除了我们,惟有我们
典型的南方人
激动起来,上帝,上帝
会不会丢下十字架,找回那部诗歌
爱人,爱人
你是看见我还是幻想我
除了你眼底忧郁的母语
我还知道什么?拂晓的鞭子呵
抽空了胁骨被我们慢慢珍藏的麦秸
躺下去,躺下去
帝王躺下去,英雄躺下去,诗人躺下去
我们就唱着、跳着、幻想着
不可企及的城堡呵、黑暗中的躯体啊
掬米时候的响声多么温柔
母亲多么像我,父亲多么像你
世界的欢乐,啊,欢乐压迫了我
北京郊外,北京郊外
这座农庄,消除了玫瑰的矛盾
辽阔的农庄啊,在我们的房屋中
却只有一滴血。爱人,起来
欢乐,欢乐
世界的欢乐
啊,欢乐让我死去
19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