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石榴园里,我又听见了朗诵声、洗澡声、泉水声
石榴,石榴,石榴
石榴园丁的布衣红透了又换上新布衫
到时候了,到怀念死者的时刻了
我看不到他的血液,看不到死者的歌曲
乔里就是死者,这种死亡归宿就像朴素的箴语,概括了人的局限性。
死者就躺在他的床上——乔里喜欢的雕有花纹的木床,如今,它帮助乔里得到休憩,得到宽慰。
不,这种现实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怕的东西是乔里身边站满的活人。
活着的人观望着自己的现实,他们精巧的鼻正在呼吸着窗外的空气,他们全然没有被这骇人可怕的事实带走。
我从乔里的卧室退回到客厅里,乔里的妻子站在窗口,她看着对面的楼房,她的两肩颤抖而单薄,我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的痛楚。
另一个女人长得特别漂亮,她一直端详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鉴别出某种东西,我在她奇异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与乔里特殊的关系,一种与众不同的关系。
我判断她是乔里的情 人——这是乔里生活的另一阶段,也就是乔里的另一个秘密。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对,她长得极其年轻,她肩披乌黑的头发,带着一种年轻的忧郁,她的衣服洁白得像刚降下的大雪。
还有另一些人他们是乔里的朋友。他的朋友意味着乔里有更热情的生活方式,乔里曾经积极的参与很多与生命有关的活动,比如,站在墙角的那位先生——我已经认出他来,他是乔里网球场上的朋友,从沙漠回来的那些日子,乔里兴致勃勃的带我去过网球场,那位先生与乔里几乎同时到达,他们身穿白色的运动衣裤,奔跑在宽阔的草坪上——那是我目睹到的最为愉悦的场面,乔里跳来跳去,像一只机智的兔子,又像一匹奔跑的马。
我的爱意上升,我爱网球场上的那个跑来跑去的乔里,那个洋溢着健康的乔里。我的情 人乔里出现在宽阔的草坪上,那是一片网球场,这是乔里生活的另一个方向。
乔里从网球场上下来后,我记得那场景,我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乔里一口气咕咕咕地喝空了矿泉水后躺在广阔无垠的草坪上。
在那一瞬间——这样短暂,我看到了乔里的一瞥,然后乔里的微笑,天啊,乔里的微笑,这微笑使我躺在乔里的身边,乔里伸出右臂让我的头靠在上面。
我懒散地伸着四肢躺在草坪上,几只小鸟飞到草坪上,鸟儿心醉神迷地欢蹦了一下又飞远了。
“苏修,喜欢这地方吗?”
他用温柔的、回忆往事的声音告诉我:“苏修,你听见了吗?苏修……”
在夏天,乔里经常来的这片网球场,看那些小树林上空飞来飞去的鸟群,从蜀葵丛中会突然传来一群藏在暗处嗡嗡飞舞的野蜂,乔里来的网球场上,微风从远处的小树林吹来,越过草坪,穿越过身体的深处;乔里穿着白色的球鞋,微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袖口,然后进入小树林中去,发出轻轻的沙沙声。乔里的大部分星期天都在网球场上度过。有时候他去得很早,等他的那位网球朋友,他悠闲地等待着,看着风向的改变看着那位跟自己同一年龄的网球朋友从小树林中跑出来向乔里挥挥手。然后,四周寂静无声,风的声音、野蜂的嗡嗡声、从附近的村庄传来的鸡鸣声——这一切都彻底消失了。他们举起网球拍开始了着愉快的星期天。阳光不停地向下倾泻,使他们的面庞显得红润,充满活力。
他已经死了。乔里死在了那地方,“因此到我们在黑暗中躺下,把我们的灵性留在骨灰中之日,时间不会太长;由于死神的同伙每天前来困扰,警告我们死亡将至,而且时间本身也会衰老,因此我们不能长生;——永生不死只是梦和妄想。”
我还想起一首题为《芬尼根的守尸夜》的爱尔兰的戏谑民歌:
带我朝前走,塔迪,就像
你从前带我走过玩具集市。
而乔里你将带我去哪里?我似乎看见乔里带领我去观看一群飞蛾像云雾似的围绕着灯泡飞舞,它们正努力回到它们出生的光源之处去,我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飞蛾。
叙述者:乔里的妻子
办完乔里的仪葬之事后,乔里的妻子约我在酒吧里小聚。这是一个非常平静的黄昏,乔里的妻子在酒吧里等,昊将我送到门口说:“苏修,我去街上走走,2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不,昊,3小时后再来。”我估计我们两个女人之间肯定有许多话要谈。
我被门口的小姐带进屋,乔里的妻子朝我点点头。这是一座全部欧化的小酒吧,它里面的气氛又一种让你迷醉的念头,高悬在空气中的酒瓶和酒杯仿佛正在你的肉体上刻入迷醉的印戳,淡蓝色的稀薄的雾气朝着你的嘴猛然而轻柔的驱来,侍者们身着着红衣站在你看得见的位置上,他们避开了你的视线却又在你的视线范围,纯粹的缠绵的酒吧音乐带着巴黎的那种柔情在你血管中流淌。奇怪的是乔里的妻子似乎是这里的主人,她的目光带有一种制约和戒律,当侍者们端着白葡萄酒时,乔里的妻子嘱咐站在不远处的一名侍者,她的意思大概是让侍者干另外的事去。过了一会让我们彼此轻轻碰了杯后她才告诉我:“苏修,这是我自己的酒吧。”“哦,‘梦莎酒吧’,你的名字是梦莎,很好听的名字。”她笑了笑说;“我丈夫的情 人不知道他妻子的姓名,苏修,这是一种时尚,情 人最好对另外的情 人的情况知道得愈少愈好,再没有一种羁绊可以进入内心。”我问道:“梦莎,那么你有情 人吗?”梦莎沉默了一会告诉我:“是的,我有情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