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头紧紧地倚依在昊的肩上,我的最大愿望是让昊此时此刻紧紧拥抱自己。昊没有拥抱我,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内容却极为简单,昊中学时的一个男同学在他离开故乡前找到昊并带来他的小妹对昊说:“我妹妹在多年前就喜欢你……她执意要我陪伴她来告诉你。”说完上述话他们就走了。昊来不及看清那个女孩的模样,第二天,昊的同学又敲开他的门对昊说:“我妹妹嫁给了一个法国人,她已经离开了中国。”
昊讲完这个故事后开始拥抱我。然而,我的手臂却没有紧紧拥抱昊,我的注意力被一个又一个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紧紧包围着。
就在这时,昊就将我带进了废墟外紧靠河流的那间有庭院的小屋。
他敞开了晓窗户,开始挂那块在原来的小屋曾经用过的有蘑菇的绿色窗帘。昊坐在我的对面对我说:“苏修,你还害怕吗?”要是我能够忘记所有的声音的话,我一定会牢记昊在这时说的这句话。但是,宇宙,它可以缥缈,也可以布满在你的双鬓。
我走到有那片绿色蘑菇的窗帘中,我的脸色开始红起来,开始红起来。这是我们找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的夜晚,谁也没有开始讲那片圆形柱子和埋在花盆下的鱼,谁也没有重新创造一种思想,否定另一种思想。里尔杰说:“谁,倘若我叫喊,可以从天使的序列中,听见我?其中一位突然把我拉近他的心怀,在他更强烈的存在之前,我将消逝。”
献给情人乔里的诗
……我们知道生命是什么
可怜的弱点和忠诚
单纯地担心败露;美貌、痛苦
还有爱恋,连拉两个肉体下水道的怒涛汹涌的渴望
这就是上帝使我们……
——鲁滨逊·杰弗斯《双斧》
昊低下头来吻我,他轻声说:“我遇到了一位姑娘,我准备娶她。”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是的,你应该娶一位姑娘为妻。”我流畅地说出了这句话。
“苏修,你知道……”
他发现了我的旅行包:“你要出门,苏修?你要去哪里?苏修?”
“昊,我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问我这么多,好不好?”
昊在我的背影中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上。我惊骇地在镜子中望着自己极不稳定的面孔,我的鼻梁冰冷地挺立着。我想,我该走了,去火车站。我急急地拿起我的大衣,连穿也不穿就披在肩膀上。
传来了极其陌生的敲门声,我犹豫了一下仍然来到门口,我打开门,我看见邮递员手里拿着一封庆贺电报,另一手里举着一束鲜花。“小姐,这是来自英国的礼物。”玫瑰的香气传来,还没等我反映过来,我已经用手接住了那份礼物。庆贺电报上写着:“苏修,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是我精神力量中最重要的部分。莫放弃你自己,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为你。对于一生,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了,但那不是痕迹,它们是不能在我的灵魂中消融的。以后我们都苍老了,我也仍然渴望你,你有不老的东西。”
我将玫瑰花插在花瓶里,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着那张脸,我称他为夏子,我似乎看见他身穿灰色大衣,在大雾中行走。
“不老的东西”是什么?我两手间重又捧着那份电报,最近,当我面对昊时,我越来越感觉到一种恐怖,面对年轻的恐怖,而“不老的东西”,是一种轻松还是另一种恐怖?
多少年来。我放下电报,背上旅行包,我决定中断自己的这种甚为消极的想法,实现自己的这趟旅行。
火车站是比较的基点,是观察轻松和恐怖的地方,在各种各样的脸上,我们经历着生活中惆怅的一面,经历着猝不及防的一切,每张脸是件事物的核心。我提着箱子,抱着大衣从一张又一张陌生目光的交叉、混浊和负担中走过去。
我来到火车站旁的一家小酒吧,每次外出时,我总是喜欢沉默在人群的面孔后面,在火车站外面的空间呆上半小时,一小时,然后从容地上车。
最轻松的事件覆盖住了男男女女的躯体,他们已经在自觉地接受着一种全新的文化观念,过去是女人渴望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而现在是相互交叉的接受各自的躯体重压,那种贴近大地的愿望已经蜕变为改变昨天的形象,包括做爱的形象都在与之抗衡着每一个男人、女人。
他们现在面临的是轻松的恐怖,而不是沉重的负担;他们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在时时刻刻过滤出巢穴脱离大地之后的自由,而自由使他们觉得毫无意义。
我坐在酒吧间里,从宽大的窗户中望出去,我看见一个男子手里提着一只精巧的皮箱。他站在路口询问着一条路,对于他来说,对面的陌生人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居民,他完全相信从对方的口中可以找到必须要找的那条路,而那条路上,有他寻找的办公大楼,也许是一片公寓,有一道楼梯深入空间,从哪里他找到了门牌,他要寻找的是一个男人,或者是一群女人。
我似乎看见他的指骨忧郁轻重的关系已经承受不住那只箱子的重压,他的手心、手腕、胳膊都在询问,他显得焦灼万分;他的脊椎,从颈部到腰部都在等待着回答。但他面对的是一位哑者,年轻的小伙子不断的摇摇头,抬起一双手比划着,使询问者更加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