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一幕幕此刻再次从我眼前闪过,没有围墙的操场,那座小树林!
我缓缓走到窗前,遥望操场那些青春的影像,那些活泼的身姿如此亲切。
马雪玲亦不知何时回来,轻缓的呼唤在我身后响起,她伏在我背上的感觉惬意并不可体会的梦幻。
许久,我喃喃道:“那些年我曾经不敢企及,不敢回望,却又从来不曾抹去!是于鹏带我走出那段恐慌,使我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十二年前的一切!或许逃避只是一种懦弱的屈服,它不应该属于凌杰。”
马雪玲没有回答我的那些话语,她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子前,蓦然间发现了我们的那张合影,无语的静静抚摸着!
“有时候真的好可笑,当年我们为进入这所高中都在卯着劲死命的苦读,那个时候似乎每个同学都比现在的孩子刻苦!有时候停电了,我们教室点满了蜡烛,困了还在死撑着眼睛,有时候头发被烧着了还不知道。可是现在又觉得那样的夜晚好美,星光点点的,整座教室点满蜡烛。早上四五点钟就从寝室钻出来,跳进教室里面,而你和于鹏总是把教室睡得那些男生给轰起来,当年那几个男生挺恨我们的!然后,本来谈天说地的小树林,却又成了我们刻苦读书的另一个僻静处所!熄灯后,很多时候是被老师赶进宿舍睡觉;周末了不回家,不再是疯玩,而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复习功课!”
马雪玲对往事的记忆刻骨般清晰,我也相信从芙蓉镇中学走过的每一个校友都不会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多少伤感、多少温暖!当年有点厌倦,多年后想起却又百般滋味,一种曾经为之动容的辉煌过去。
“即使我们那么刻苦,命运却又对我们那代人何其不公!一所中等师范的成绩高到恐怖,放到现在完全够全国重点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即便我们不去选择师范,选择我们县的高中,得偿所愿的能有几个人!当年我们班进入这所学校的有十个?你、我、于鹏、陈澍加上其他另外几个学习尖子,而其他同学呢?要么选择了复读,要么选择了民办中专技校,杂牌高中,有的走进了社会、军营!他们也想求学走下去,只是当年国家给我们的机会太吝啬了!而许许多多同学的家庭也根本不允许他们继续去求学挥霍青春与金钱,一旦中考落榜,他们的人生也就重新开始定位,再与求学无缘!这是不是我们那个年代的悲哀!”
马雪玲陷入对那些往事的回忆,她缓缓娓娓道来的语气也让我再次深陷其中······
破炮弹壳终生杂乱无章的响起来,寂静的校园如同平静的水面荡起涟漪,顷刻间沸腾。
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暑假的概念,全年下来的假期也只有秋假、麦收假以及年假,随着农业时令的更迭交替也使我们当年的假期有点病态奇葩。而当教育改革的春风吹到这个闭塞小镇的时候,正值我们进入初三。我们有生以来尚未体会真正暑假的畅快淋漓,甚至在我们刚嗅到气息的时候,那份幸福便迅速被校方无情剥夺了!史泰龙在初三誓师大会上,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如八百壮士一样慷慨激昂!使我觉得,我们面对的不再是一次“初升高”的考试,不是一次人生的儿戏,而是恍惚中一种“生与死”的搏杀,“血与泪”的考验,慷慨赴死、壮士一去兮的从容淡定、悲壮、汹涌!
周星驰喜剧之王片头你看过没,“努力!奋斗!”,然后就那样了!喜忧参半,个中滋味、莫可名状。
而那一天的钟声是被混世魔王敲响的,而这个混世魔王就是贾六。贾六是个从来闲不住的主子,校方早已将他作为体校苗子输送,所以对他有时文化课的学习也有点格外开恩,他很多时候自习课是可以不在班里面的。
那天他也不知道他抽了什么疯,没处撒欢,捡了块砖头去砸破炮弹壳,这一砸不要紧,整个校园被他搅乱了起来。
那是我们暑假被剥夺的一个月后,闷热的天气知了的叫声掺杂着,使人烦躁不堪。第四节的自习课刚开始不到十分钟时间,而那阵杂乱无章的放学铃无异使我们心头一震,突然意想不到的释放或许是那个夏天最好的奖励。
校园中沸腾的身影欢呼雀跃,白色衬衣的孩童们人头攒动涌向大伙房门前的露天餐厅。我和于鹏、乔庆太拿着饭盆奔向伙房,老远便看到那里乱作一团的争吵着!
“我累个去!贾六那孩子又惹事了?”于鹏喊着,便急匆匆的奔了上去。
我刚要追上去,身后却被欧阳喊住了。而马学玲急匆匆的掂着饭缸从后边追上来。
“去呀你?人来疯吧你?”马雪玲伸手就去拉我,你敢去试试。
“哟!你干嘛呢?雪玲?”欧阳在旁边不屑的撇嘴。
“唉?我说欧阳青,你这口气有点不对哟?我招你了?”马雪玲也不甘示弱。
“你说呢?这我刚叫到凌杰,你来什么劲?凌杰是你们家的?”欧阳越来越来劲。
却不成想马雪玲竟然诡笑一下,搂着我的胳膊得意洋洋的道:“我这会还就把他当我们家的怎么着?”
“哦,是吗?”欧阳翻了一下白眼,头也不回的向伙房走去,陈澍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追着。
“欧阳!”我甩开马雪玲,怒道:“你没事吧?”
想不到马雪玲狠狠的拍了我胳膊一下后,再次搂紧我的胳膊:“就不让你去打架!”
伙房前面早已经乱作一团,喊打声不绝于耳,远远的我看到贾六在那高喊着,一蹦三跳的,后边那群人分明是秦超的那帮子。
“你走开!”我的兄弟在那边有危险,我不可能淡定的袖手旁观。我怒不可遏的对马雪玲咆哮着,她或许被惊到,她放开我的那一瞬间,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栗。
马雪玲晶莹的眼眶中闪烁着,满溢着委屈。那一刻我不知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转身离去,将马雪玲的喊声抛在背后。在后来的记忆里,这种眼神曾经多次出现在我的脑海,只是执拗的我从没有真正去读懂过。
那天的伙房的大师傅,被一群混校园的男生胖揍着,即使他们是成年人,也终抵不过一百多号半大小伙子的捶打。幸亏校方赶到的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可是伙房师傅依旧有两个被开了瓢,而学生有一个被打折了胳膊。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贾六和其他几个体育特长生在操场得瑟累了,去伙房看中午伙食,却无巧不成书的看到那些伙房师傅在蒸馒头,而和面的时候用脚在上边踩······
芙蓉镇中学伙食奇差,并且学生们带去的小麦总会被中间为学校送面粉的那家面粉店克扣。伙房的菜肴四季清一色的开水煮白菜,偶尔炒次萝卜也算是改善了伙食。不过我的记忆里,我们很少买菜来吃的,因为即使是那样的伙食,也没有多少同学能每次都吃到菜的。同学们大部分都是从家捎来的咸菜,有时候还从家带着馒头来,把馒头、咸菜收藏在书桌里面有时候放霉了还不舍得扔。学校的馒头吗?自然是比家的好一点,最起码每顿吃的时候是热乎乎的,索然有时候也会是死面疙瘩窝窝头,但总归是新鲜的死面疙瘩。有时候会是大米饭,但大米饭似乎从来没有熟过,甚至吃的时候总会有意外惊喜,伴随着嘎吱嘎吱的磨牙声,我嘞个去,那是又吃到石子了!
这还不算什么?你家大米汤或者面汤里面下过肉吗?肯定没有吧?但芙蓉镇中学是个创造传奇的地方,大米面汤里面偶尔给你加点肉并不算什么!那是老天的恩赐,纯天然原生态自己跑进汤里面浴火重生的可爱精灵!
以上种种以苦为乐的快乐基调,也使榨菜以及四毛五的方便面成为当时校园第一美食,也带动了周扒皮老先生副食零售业的快速发展,甚至于促进了校园金融行业的大飞跃。因为用饭票去买伙房的美食,倒不如去小卖部换些零食来的痛快!
这些恩赐也自然使我们对那段青春深刻并颇有微词,有时候甚至在想那些年究竟是什么支撑着我们走下来!应该是,想跳出农门的那个梦想吧!
大师傅总是很凶的把自己当成掌管生死的神灵,动不动就给我们甩脸子,用饭瓢去敲你伸进橱窗的饭盆,恶狠狠的二五八万。一种赤裸裸的阶级仇恨时常在我们年轻的胸腔蔓延;一种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的悲歌时不时就在耳边唱响;暴动的前夕总是剥削阶级最疯狂的时候,而这一天的惊雷终于被贾六这几个英雄敲响!
伙房的斗殴事件成了校方极为棘手的一件事情,贾六被请来家长,被勒令退学,而其他几个秦超之流却无济于事,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贾六在打完架那天就彻底失踪了,他的父亲在学校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他想带走贾六的铺盖卷,却被我和于鹏拦住了。
我和于鹏找到了老孟同志,恳求他向校方求情不要开除贾六,老孟同志长吁短叹,亦不知如何承诺。
贾六的藏身之处,只有我和于鹏知道,以他的个性断不会找一个同学家躲起来,他永远是个不安分时刻寻找刺激的混蛋。
欧阳问:“贾六到底在哪?”
我诡秘道:“他在鹰可以飞到的地方!他总把自己比做雄鹰的!”
此刻,我和欧阳站在高高的领操台上,夕阳的光芒,和煦的风吹来,远处面粉厂那座高耸的水塔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