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戴上订婚戒指的三天以后,因为与一名客户有联系便来到了雕塑家所居住的那条街道。她与客户在附近用完午餐便与客户告别了。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炫目的午后,她恍饱地置身在大街上,这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雕塑家的住所就在商业街的背后。很久以前,她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穿过热闹的人群前来与雕塑家约会,再后来雕塑家的妻子来了,然而,这条街道却曾经那样真实地证明过她与雕塑家的恋情史。人们的历史有更重要一部分是男人和女人的恋情史,它的历史中充满了种种细节,比如这条街道,留下了她和雕塑家彼此寻找对方的时间和地点……她驻足着,突然感到已经离雕塑家很远了,再也不可能回到雕塑家的怀抱去了。除了她手上戴着的订婚戒指之外,她从内心深处已经真实地与雕塑家告别了,她注视着从闹市之中进入背后的一条小路,曾经有多少次她就是这样进入了这条小路,这是一条并不崭新的小路,上面铺满的石板好像有些历史了。午后炫目的阳光照在石板上,突然有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出现了,她穿着长裙,高筒黑靴,她就是刘蓓曾经见到过的女人,那个艺术味十足的年轻女人。她已经呈现在石板小路上,刘蓓告诉自己:毫无疑问,她是去找雕塑家的。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逐着她,使她也走上了这条小路,在距离那个女人几十米的地方,她走在后面,在她背离雕塑家的时候,披着长发的年轻女人出现了。这证明没有刘蓓,雕塑家仍然在生活。披着长发的女人已经上了楼,这是雕塑家住的那幢楼,刘蓓走在后面,这不是浪漫,也不是嫉妒,这是背离,她跟在年轻女人身后是为了寻找到更大的背离的勇气,披着长发的女人已经上楼了,紧接着刘蓓也同样在上楼,在这里背离跟背叛差不多,刘蓓像着了迷似的跟着前面的女人上楼,曾经有无数次,她从这楼梯上一次次地靠近雕塑家,她太熟悉这道楼梯了,很难计算楼梯上到底留下了她多少脚印,因为脚印是无法看见的,掩盖住脚印的是时间,脚印刚呈现,时间就会覆盖住它。
即使前面的年轻女人的高筒黑靴在楼道上留下了脚印,走在那个女人后面的刘蓓也同样看不见脚印,看见的只有她的背影,她的背影正在朝前移动,刘蓓突然发现那个女人的打扮完全像刘落自己,难道这是雕塑家与她来往的原因吗?就要到雕塑家的门口了,刘蓓在楼梯拐道口停住了,她想,前面的女人也许很快就会敲门了,她的手已经放在门上了,然而她却听见了那个女人从包里掏钥匙的声音,她本能地感受到钥匙好像在自己手上,她曾经多少次地扬起雕塑家给她的钥匙急促地插进密密的孔道,那时候,门就会打开,如果雕塑家在他就会热烈地走近她,如果他不在家,她就会等待。
那个女人似乎已经扬起了钥匙,钥匙已经插进孔道了,它正发出转动的声音,味嗦一声,门开了,这几乎就是不久之前刘蓓出现在雕塑家面前的场景。这个场景深深地激怒了她,尽管她已经戴上了另一个男人戴在她手上的订婚戒指因为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用手指感受到了提包里的那枚铜匙,那是雕塑家亲手交给她的钥匙——以此证明她和雕塑家的亲密关系,但她没有想到,那个披着长发的女人很快就替代了她,有了伸进孔道中去的钥匙。刘蓓开始上楼了,她想把背离进入到极限,她从包里掏出了钥匙,携在手中,如同操紧了一根鞭子,她要用这鞭子抽打出一种声音,一种令雕塑家感到为之疼痛的声音。
当然这疼痛也会由她开始,事实上当那个披着长发的女人转动钥匙时,她已经感受到了鞭子的抽打之声,把一枚匙在如此之快的时间中交给另外一个女人,足以证明雕塑家已经背叛刘蓓的情感,鞭声从无形中而来抽打在身上使她感受到了一种疼痛。她决心用同样的方式让雕塑家也感受到疼痛。她很快就站在了门口,那钥匙的孔道是多么熟悉,第一次用钥匙开门时,他觉得钥匙的孔道就像葵花花纹,荡漾起她内心的一种温情,她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那花纹,抽笨地第一次将钥匙插进孔道,因为这不是一般的钥匙孔道,这是他情人的房间,意味着孔道轻柔地转进——她与情人的关系进入了无法剥离的状态。
她想把手放在门上敲门,然而,钥匙的力量驱逐着她的手,也许是她太熟悉这钥匙孔道了,她潜意识之中挥之不去的那种精神曾经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寻找钥匙的孔道,她战栗了一下,轻柔地仿佛回到了从前,钥匙已经插进孔道了,如同已经感受到了雕塑家的心跳,钥匙开始转动门便张开了,在钥匙转动时恰好是雕塑家和那个女人拥抱的时刻,然而拥抱者还来不及松开手臂,门便张开了,刘蓓出现在他们前。雕塑家和那个女人的手臂松动了一下,像风中的芦苇突然垂直下来。
雕塑家迎着刘蓓的目光走上前来说:“蓓蓓,”这是他亲热中称呼的名字,刘蓓把手中的钥匙放在茶几上,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自己几秒钟前无法抑制的用钥匙插进孔道,仅仅是为了打开门,把钥匙还给雕塑家。她终于寻找到了为自己辩护的一个理由:“我来是因为我想把钥匙还给你,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钥匙,所以,我必须亲手交给你……”她看了一眼那个女人,那个披着长发的女人仿佛是刘蓓的另一个替身,一个影子,包括她的神态,她的唇膏的色彩都像刘蓓,所以,刘蒂问自己:雕塑家并没有错,他是在自己消失之后,认识这个女人的,他把一个酷似自己形象的女人带回家来,难道这也是一种浪漫吗?对,它肯定是一种浪漫,而且只有这个女人可以与雕塑家在一起延续这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