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浪漫
雕塑家终于带着一份墨绿色的证书来到了她身边。他把这本证书放在西餐桌布上，她愣了一下低声问道：“你和她离婚了……”“离了……很简单地就分手了，这一次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已经受不住了，因为她有了一场婚外情，是这场婚外情帮了我的大忙，否则与她离婚是艰难的……多少年来我一直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果然发生了，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就这么简单，十分钟我和她的婚姻关系就真正地瓦解了……现在，我自由了，再也没有什么契约之书可以真正地束缚住我了……我们可以坦然地相爱了……”雕塑家的手从餐布上慢慢地移动过来拉住刘蓓的手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手牵手走在大街上了……你高兴吗？”刘蓓没有想到盼望了多少年的现实突然来得这么快，太快了，墨绿色的证书就在旁边，它犹如突然之间解开了雕塑家身上的锁链，那副沉重的锁链，多少年来一直就那样捆 绑着雕塑家。此刻，锁链离开了他，他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盈过，男人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时，那一定是摆脱了奴役。“干杯，为我的自由干杯……”雕塑家似乎看上去比刘落要高兴得多。他挣扎了很多年，多少年的挣扎就是为了剥离开那份证书。
两个人的酒杯碰撞着，自此以后，刘蓓就在等待着一个事实：雕塑家向她求婚的那一天。因为多少年来她坚忍不拔的等待就是为了这一天。当她看到那份离婚证书时，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上去他似乎比她快乐，因为婚姻证书太有力量了，它具备强大的法律意义，它可以就此捆 绑住他，他好像刚刚松了绑，心灵的喜悦难以言喻。两个人终于可以自由地同 居了。雕塑家揣着那份离婚证书拉着刘蓓的手，他们并没有因喝酒而变得酪酯大醉，却已经微熏了。这是一种最佳的状态，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城市最大的广场上绕了三圈，以此证明他们可以公开地露面，以此证明手牵手在人群中是为了自由，雕塑家老是重述自由这个词，他牵着刘蓓的手就像仿佛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婚史的男人一样，穿越着一条街又一条街，直到回到雕塑家的住所。那天晚上他们终于可以自由地在一起了。
刘蓓想也许第二天，第三天，或者第四天，雕塑家就会向她求婚了。这是她努力多年来所等待的，除了她在等待外，她的母亲和亲人，她周围的社会也在为之等待。三天，四天过去了，雕塑家还没有向她求婚，第十二天的时候，她决定去找雕塑家。她打开了门，雕塑家正站在高高的凳子上粉刷墙壁，一层层潮湿的涂料味扑面而来，雕塑家回头看见了她便说：“刘蓓，我要改变这房间的颜色……”刘蓓没有说话，雕塑家仿佛像一个装饰工一样，周身沾满了涂料，刘蓓说：“我母亲在过问你与我之间的事情，”“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母亲知道了吗？”“她当然知道了，因为她是我母亲，还因为我已经快进入三十六岁了……”“你告诉她，我们很好，我们一直在相爱……”“我母亲关心的是我的婚事……”“你指的是什么？”“我和你什么时候结婚……”雕塑家没有说话，他依然在挥着刷子涂着墙壁，他好像在沉思。在刘蓓看来，雕塑家好像并没有面对墙壁沉思的习惯，她提高了嗓音说道：“你想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书？”
涂料的辛辣味道弥漫着，雕塑家终于从凳子上下来了。他完全是一个装饰工，竟然穿着工装裤，他平静地放下手里的工具，到卫生间去了，刘蓓想雕塑家正在清洗自己身上的涂料。她听见了水声，她看着杂乱的房间，所有东西都不得不挪动，从一个地方挪到另外一个地方，刘蓓期待着，很多年来她用一个独身女人的期待凝视着他。而他呢，一次次地在这种凝视的力量所笼罩之下挣扎着——终于获得了一份绿色的离婚证书。此刻她依然凝视着他，他已经走出卫生间了，他已经脱下了他的工装裤，他正裸着两腿走回他的卧房去穿衣服。刘蓓想：谁给了他权利裸着他的两条腿在我眼皮下走过去的，是爱，是多少年来始终难以摆脱的爱吗？
刘蓓的双眼开始潮湿：因为爱给了她注视一个男人裸着双腿在她面前走到卧室中去的权利。所以爱使她开始充满了等待，雕塑家出来了，雕塑家问她今晚去哪里用餐，她没有言语，雕塑家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平头，又看了看她
一因为她就在雕塑家所注视的那面镜子里面，雕塑家整理了一下衬衣的领口说：“你生气了吗？”她觉得雕塑家问得很奇怪，她为什么要生气呢？雕塑家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门。雕塑家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不是很自由很幸福吗？”雕塑家把她带到了一家他们过去经常去的旋转餐厅。她坐下来，她可以看见整座城市在轻轻地旋转着，她过去曾经同他一次又一次地坐在这里，当然总是他提前到，坐在这里等她。他和她从来也不可能手牵手地同时到达，总是他在等她，她到来时坐在他对面，她看见他在旋转，他也看见他在旋转。现在，她坐在窗口，她对自己说，他挑选这个地方，是有意义的，因为她和他就是在旋转之中开始等待，当时他们的命运好像紧紧地扭成了一根绳索，那是强大的，可以把他们捆 绑在一起的——美妙的绳索。
而现在，时机已到，她喝着一杯红葡萄酒，酒味正在轻柔地沁透着她的身体，他终于说话了：“刘蓓，我想我们并不需要那份证书，那不过是一张纸，有了那证书……我们就会失去一种东西……”刘蓓的心跳动着：“会失去什么？”，“会失去浪漫，一个雕塑家和一个服装设计师的浪漫……”她困惑地望着雕塑家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们用不着去领结婚证书了吗？你用不着向我求婚了吗？”她的胸捕在起伏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