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道是怎样躺在了山岗上,他们躺在了飘满金黄色落叶的世界深处。这不是他们的婚床,这却是大地与山岗的床,两个人的身体在这山岗上开始慢慢地luo 露,一点一点地裸露,直到完全彻底地裸露。他终于寻找到了她的浓阴深处,她的森林,她隐秘的小世界,终于,她的世界不再是干燥的沙漠了,她的世界变得一片潮湿,他进入了她的世界,她在他身体下面轻柔地啤吟着,一些落叶在风中不时地从空中荡潇而下,荡漾在他们裸露的身体上,直至把他们的裸露全部覆盖住。他和她睡着了,两个人仿佛进入了人世间最富诗意的梦乡,直到一阵鸟鸣把他们唤醒。她醒来后环顾着四周,仰望着正在凋零的那棵红色的枫树,仿佛已经在这里生长几百年了,它时刻都在凋零,然而它的红色却覆盖住了他和她的身体。
身体轻柔地越出了大地的床,他们听见了旁边的一条小溪正在流动。他拉着她的手去寻找那条小溪,事实上并没什么小溪,而是在他们心灵深处荡漾着一条小溪,他对她说:“我终于进入了你的身体。
她哭了,她再次扑进他怀中,她说:“除了他之外,你是进入我身体的第二个男人,然而,我们仍然会分离,因为我要远去……不过,我们的身体已经接受了对方……”
“我想陪你前往西部去……”
“为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吗?你是我的初恋……”
“我去西部为了寻找另一种生活……”
她的手突然松开了他的手掌,低声说:“让我先去西部吧,让我们感受离别后的等待吧。如果许多年以后我们在一起,仍然想强烈地去要对方的身体……如果有那一天降临我会让你把我带到婚床上去……
“为什么要别离,为什么要离开我……”
这一次是他感受到了困惑,他原以为当她的身体不再绝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寻找到了她的初恋,她就不会再离开他了。然而她仍然要走,因为她有她陈述生命的理由:“你知道吗?我的身体曾经变得像一片干燥的沙漠……虽然此时此刻,我的身体荡漾着泉水……然而,我害怕……你知道这种害怕是什么吗?因为西部有无恨的沙漠世界,我想置身到那些沙漠之中去,我想在沙漠上种上一棵树,就像在我身体上种上了一棵树一样,我想看看那棵树能不能在沙漠上生根、成长……我不知道……从他离开我以后,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就感受到了死亡,而与他在一起时,我感觉到每一天都像春天……理解我吧,我想在沙漠上种上一棵树,这是我生命的方式……自从我身体干燥得像沙漠时,我就想在沙漠上种上一棵树……”他伸出手来,他再一次把她拥抱住了,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面颊,她仍在陈述生命的理由:“今天,你激荡起了我身体的湿润,我又变潮湿了……谢谢你……你会等我吗?”他说:“我会等待,我会把你带到我们的婚床上去”。
三天以后,刘继华把丁丁送到了火车站。她改变计划不想回外省了。她想直接到西部去。她已经同西部的一座小县城中学 联系好了,在那座沙漠小县城的中学任教。
火车开走了,刘继华沿着月台外的一条条废弃的轨道,走了很远,想了许多,后来他想清楚了一件事:丁丁的愿望是不能违背的,从她身体干燥的那一刹那,丁丁就想到了沙漠,就像自己感受到的意象一样:沙漠出现了,沙漠与一个女人的身体联系在一起,与一个女人的私密联系在一起,女人可以把自己干燥的器官比喻成沙漠,男人也一样,男人感受到女人器官的干燥时,同样想到了沙漠,所以,丁丁渴望在沙漠上种上一棵树,因为丁丁心怀着梦想,她把那棵树看成是沙漠的绿洲,这是一个梦想。
他送走了她,剩下的,留下来的当然是等待,就像父亲和母亲分居后的等待一样。所谓等待就是充满了希望,虽然刘继华并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漫长的分居生活中是怎样怀有希望的,但他知道希望就是内心中的一种火焰,如果这火焰没有熄灭,那么希望就仍然存在,所以父亲和母亲的婚姻生活尽管分居了,然而火焰仍然存在,哪怕只是一小团火焰。现在,刘继华又看到了那棵火热的枫树,他和丁丁就是在枫叶的凋零之声中,在铺满枫叶的山岗上开始了第一次性 生 活。从那一时刻,从他进入丁丁那潮湿的身体中央时,他就感到四周像燃烧着一只很大很大的火炉……而他的耳边却荡漾着一条溪流的水声,在一个既有火炉又有水声的世界里——两个人的希望变成了等待,所以分离的轨道出现在远
刘继华决定不去外省求职了,他想留在这座城市等待丁丁的归来,当然有一个重要原因使他留了下来,那就是一座山岗和一棵枫树的意象。在记忆深处,它已经变成了意象,而在现实生活中,它就是不会消失的风景带。留在这座城市里意味着他可以骑着摩托车经常到那座郊外的山冈上去,每每他出现在那棵枫树之下时,等待一个女人的世界便充满了一只火炉和一条小溪。这样的梦幻再也不可能让他不等待。第二个重要原因与父亲和母亲的婚床有关系,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等待,父亲和母亲在婚床上形成的亲密关系使他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他现在喜欢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父亲和母亲相爱的故事中感受到了继续等待下去的希望。
第二个发现考古学家和药剂师婚姻变化的人当然是杨福莲了。她是扭转这场婚姻变化的见证人,如果没有她驾驭一切的力量,也许在他们的乔迁新居后又会继续将分居生活演绎下去,因为只要在新居中增加一张单人床,那么演绎了二十多年的漫长分居生活仍然不会结束。
她改变了这种局面,但她并不知道新的婚床有没有改变儿子和药剂师的关系。她知道仅仅废弃过去的家具是没有用的,两个人如果睡在同一张婚述上同样也有灵魂分散的时候,所以,她在儿子和药剂师乔迁之后的日子里,总是乘上公交车来串门,表面上是来串门,实际上是明察暗访:儿子和药剂师的婚床到底有没有真正地改变他们沉滞的分居生活?那天周末她来了,儿子和药剂师刚好要出门,儿子又要去考古了,药剂师正在帮助儿子收拾行装,就在这时孙儿刘继华回来了,孙儿贴近杨福莲的耳朵说:“奶奶,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父亲和母亲正在恋爱,正在度蜜月……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们了,我用摩托车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孙儿一边说一边把杨福莲拉出了门,他把杨福莲带到摩托车前说:“奶奶,我想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在那个地方,我想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你愿意听吗?”杨福莲觉得孙儿今天有点神泌,孙儿已经把他扶在摩托车上了,随着一阵轰鸣,摩托车已经奔驰起来,她楼住孙儿的腰部,风儿吹着她的面颊,孙儿说:“奶奶,我要带你到郊外去,你会看见一棵红色的枫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