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现考古学家和药剂师婚姻变化的显然是他们的儿子刘继华。有一个星期六,那是乔迁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晚上,刘继华回家来了,因为时间太晚,他决定在家里的新居中住一晚上。当父母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刘继华已经感受到了家庭气氛的变化,在逝去的记忆之中,他的父母绝对不可能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中经常飘着母亲的味道,母亲独自一人守着电视机,不断地换频道,又不断地陷进某一部泡沫似的电视连续剧中去。有时候他会听见母亲在自言自语,母亲在笑,母亲在抽泣;父亲呢?他只要回到家,永远都把自己关闭在书屋之中,永远也看不到世俗化的家庭气氛,而且父亲从他懂事那天开始永远都睡在书屋中的单人床上,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了父亲和母亲在分居。
现在,客厅中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氛。父亲和母还在交流着对新闻对时事对事件的态度。有时父亲的手会伸出去拍拍母亲的肩。刘继华突然告诉自己:父亲和母亲恋爱了。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开端,最为重要的是刘继华终于发现父亲和母亲终于终止了分居生活。他们双双进入卧房的那一时刻,新的婚床充满了意义。他住在对面的房间里,当父母的卧房门关上的那一时刻,他知道他的家庭第一次显露出温暖,分居的生活已经消失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把这一切归于等待。
等待是从身体中,从最隐秘的灵肉深处主动地、积极地洋溢出来的精神。这个时代的很多人已经没有耐心等待,他们学会的只有破坏,等待是艰难的,而破坏却只需要一个刹那间就完成。那些永远学不会等待的人,那些没有耐心等待下去的人可以去破坏,摧毁一片风景,而那些终于保持着等待姿态的人总有一天会触摸到失去的美好时光。比如分居,从刘继华懂事的那天开始,他就看见了父母的分居,父亲和母亲从来不睡在同一张床上。这像一片乌云笼罩着家庭,当然也笼罩着他的心灵。从那个时刻他就知道他并不幸福,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父母婚姻生活的幸福,而且父母的分居生活是多么漫长啊!他从小就希望逃离出去,直到进了大学,终于有大学生宿舍了,终于可以不面对父母的分居问题了,终于逃出去了。他很少回家,偶尔的回家竟然感受到了母亲把一个男人带进浴室共同沐浴的声音……所有婚姻生活的混乱清楚地显露出来了。
然而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呢?难道他们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会爱上对方吗?刘继华把这一切归结为等待。父母学会了等待,他们不想把失败的婚姻生活推入深渊之中,在父母的心灵深处始终充满了潮湿的,深情的等待。父亲除了在宽阔的考古之路上等待之外,同时也在他窄小的书房和单人床上耐心地等待母亲;而母亲除同样置身在浓郁的药房中央等待外,还在对父亲的背叛之声中等待,同时还要每夜困守着那张陈旧的婚床等待父亲回头。所以他们终于寻找到了爱的时刻,他们的等待发生了魔力,过去的婚床废弃之日,也正是他们在新的婚床上重新相爱的时刻。
刘继华一夜未眠,在宁静的空气中,他时时在感受到父亲和母亲在那张婚床上说话的声音,亲密的声音,潮湿的声音,结合时的声音,呢哺时的声音,翻身拥抱时的声音,轻柔的啤吟声,把手放在胸部上时的声音,跳舞的声音,两个人双手相触时的声音,还有到达高潮时的声音。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第一个出了家门,他想见到丁丁。三天后丁丁就要离校回到外省老家去。丁丁对他说过,要回外省看看父母,然后就到西部去。丁丁对他说在西部才有她新生活的开端。他站在丁丁的宿舍外的小花园外面,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要学会等待,要像父亲和母亲一样学会耐心地等待。一个女人下楼来了,两个,三个,成群的女生下楼来了,然后是丁丁下楼来了。他走上前去,丁丁看了他一眼说:“你可以用摩托车带上我到郊外去吹吹风吗?”他点点头,几分钟后他骑着摩托车到了校门口。丁丁已经在等候他。看到丁丁的身影,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等待的场景。丁丁坐在后座上,丁丁把手伸出来揽紧了他的腰。这是秋天的早晨,丁丁有一个愿望,想让他带上她去这座城市的郊外去吹吹风。
丁丁的面颊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他感觉到他的初恋正在脊背上,紧贴着他的心在跳。他感觉到丁丁揽紧他的力量很大,似乎在用心灵去揽紧他。摩托车很快到了城郊外。秋天的落叶从风中吹落下来,荡漾在他们四周,荡漾在他们身体,头顶,胸间。摩托车越过了郊外的路线已经到达了一座山岗。丁丁突然对他说:“我想试一试,我想在我离校之前再试一试……”他放慢了摩托车的速度,尽管丁丁的声音很纤细,仿佛在自言自语,然而他仍然感觉到了丁丁在揽紧他的身体。丁丁正在召唤他,他把摩托车的轨迹改变了。他寻找到了一条通往山岗的丘陵的小路,不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条道路,仿佛看见了一片火热的枫树在山岗深处——在召唤他们,在笼罩他们。终于进入了那片浓阴深处,他停下摩托车,就在这一刻,丁丁来到了他身边,丁丁仰起头来,闭上了双眼,等待着他的吻。他弯下腰去,吻到丁丁的前额,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他伸出手臂轻柔地把丁丁揽紧,两个人都在揽紧对方的腰,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和地点。他感到一片正在变得金黄的世界正在笼罩他们,他感到大地的山岗正在接纳他们,他感到丁丁的粉红色舌头——那身体中最柔软的,最有灵性的一部分正在他嘴里荡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