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和丫丫都将在法律笼罩下生活,这是他们自愿寻找的,看不见有谁用鞭子在身后催促他们。而且母亲也看见了结婚证书,后来父亲回来了,父亲哼着一首老歌,怜着乌笼乐滋滋地推门进来了,母亲对父亲说,丫丫和儿子已经领了结婚证书,父亲哦了一声,看了看丫丫又看了看儿子说:“好事情,好事情。”他告别了父母,带着丫丫沿着暮色回家,丫丫走在他旁边,丫丫说婚宴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下星期。
他迷惑地点点头,丫丫说应该去天长地久摄影棚照一组婚纱照片,他迷惑地说:“这有必要吗?用得着吗?那些婚纱照片都是虚假的……”“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丫丫了他一眼,脸上没有笑容,他再一次重复了一遍:“我是在说那些婚纱照片都是虚假的……”“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反正,我要你陪我到天长地久摄影棚照一组婚纱照片。'
丫丫说得十分坚决。他迷惑极了,然而没再亢声,他很害怕丫丫会再一次爆发出既尖锐又激烈的哭声,他的沉默意味着再一次妥协。其实从骨子里他非常不愿意去照婚纱照片,他一直在抵抗那种形式,过去他一直认为他有能力抵抗这种虚假的形式,没有想到,他碰到了丫丫。而且丫丫的速度很快,她的理由很简单,随着她子宫中的那个婴儿长大,她就不可能穿上婚纱了,因为她的体型会变化。
三天以后,丫丫把刘涛汝引向了天长地久摄影棚,然后是化妆,丫丫坐在她对面,他似乎一直在看着丫丫在化妆,年轻的化妆师很快把丫丫的肤色改变了,丫丫平常的肤色有些勤黑,所以,丫丫平常很少用化妆品,现在上了妆的丫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像是一个纸人一样,没有办法,就连他自己也得化妆,很快他就利用镜子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这是自己的脸吗?为什么原形丧失了,为什么男人也要往脸上涂抹厚厚的脂粉,为什么皮肤感到干燥,难道只有这样才能把男人和女人伪装起来吗?
他总是想着伪装这个词,而且总是看见自己已经被伪装所套住。这注定了他的那张脸显得滑稽而优伤,当摄影师让他们笑时,丫丫笑了,他能够感觉到丫丫的笑很甜很甜,接近了摄影师所要求的尺度,丫丫在笑,而他却始终笑不起来,他的脸显得异常地圆硬,他并不想这样,因为摄影师看上去很尽心,摄影师总想把被摄影者拉入他的审美尺度之中去。
他启发被摄影者,引导被摄影者的肌肉如何校正,如何进入幸福甜蜜的现场实景之中去,然而,摄影师越是这样费尽苦心,他越感到自己已经面临着伪装的生活,那些婚服、脂粉控制住了他的躯体和面神经,曾经有一刻,他的面神经调整过来了,他开始笑了。尽管那是苦笑,摄影师已经准备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他的神经又开始僵硬了,于是摄影师大概是没有信心了,也许摄影师认为被摄影者的脸是无法纠正的。
所以,摄影师就这样把刘涛汝那张尴尬和无奈的脸,那脸上写着困惑,写着僵硬,这张脸与丫丫那张甜蜜的脸一左一右地靠近,就这样一组婚纱照片完成了。刘涛汝嘘了一口气,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要尽快地回到自我的世界之中去,要尽快地寻找到自己的原形,要尽快地从伪装自己的世界中抽身离去。他洗干净了脸,脱下婚装时看见了丫丫,Y(正站在镜子前面,她满足地沉醉于这种伪装,她与刘涛汝相反,她心甘情愿地希望自己被这种伪装所包裹着,心甘情愿地成为伪装之中的奴隶。
因而,看上去,她甜蜜的脸,已经不肯出来,刘涛汝在她不远处注视着丫丫,他相信这一生他将与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而且他刚刚做了自己最为厌倦的事:与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刚刚照了一组婚纱照片。难道他真的已经不爱丫丫了吗?然而当丫丫独自一人往墙上悬挂起婚纱照片的日子才是他最为尴尬的日子,丫丫站在椅子上,独自一个人正举着镜框,那是一个危险的动作,他即刻想到丫丫已经怀孕了。
是啊,丫丫已经怀孕了,而她的那个动作多么危险啊,丫丫看上去随时可能会从椅子上摔下来,这正是刘涛汝回家的时刻,他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为了害怕丫丫摔下来,他不得不走上前去,把丫丫扶下来,丫丫当然很高兴,丫丫又看到了让她欢喜的场景:他不得不替代丫丫,站在椅子上去,悬挂起一幅又一幅婚纱照片。
丫丫站在下面指挥着他,镜框要上移一点,镜框要朝下移一点……他就这样按照丫丫的目测力,按照丫丫的指点悬挂起了一只又一只婚纱镜框,丫丫又一次主动地积极地抓住了他,将世俗生活演绎下去。那天以后的第二天,突然来了三四个丫丫的同伴,她们都是女推销员,她们都是从不同的省,不同的小县城来到大城市的女孩,然而她们中只有丫丫这么早就实现了人生的目的: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寻找到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城市男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悬挂起来了与这个男人的婚纱镜框,这是一种成功的标志,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恰好传入了刘涛汝的耳朵,在书屋之中,他正在写一份广告策划,他本来已到公司去了,又回来了
丫丫并不知道他回来,丫丫把一帮伙伴带到家里来,他感到丫丫穿着红裙子,晃动着两根小瓣正站在她们中央,丫丫是这屋子里光彩耀眼的女主角,她正炫耀着她的人生技巧,她的成功秘诀。刘涛汝感到生活是一场游戏,并且这游戏将演下去,因为下周六他就要和丫丫举行婚礼了,这是母亲为他们选择的日子,代表着母亲的愿望,更重要的是代表着丫丫的愿望。到了这样的时刻,他作为一个男人已经无退路可选择,因为丫丫怀孕了,因为婚纱镜框已经悬挂起来,因为他已经被丫子那主动的、积极的步伐引领着,一步也来不及退缩,已无后路可退。
在婚礼中,丫丫再一次披上了婚纱,大哥一家人来了,二哥一家人来了,三姐来了……所有亲戚朋友都来参加婚礼,母亲穿着一双鲜艳的绣花鞋代表男方父母说话,丫丫的母亲也从小县城赶来了,她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她代表丫丫的父母说话,刘涛汝显然是新郎,他必须像名副其实的新郎一样存在着,不过他的脸已经不像面对婚纱摄影师的目光一样生硬,他穿行在朋友们之间,尽管像一个局外人,却就这样当着朋友和亲人的面宣布他已经和丫丫结成了夫妻,婚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婚礼后的第二天早晨,丫丫就说出了自己的一个决定:她不准备再去做推销员了,她要求到刘涛汝的广告公司去上班。